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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姚街傩杂记(2)

青山庙会

青山寺以前叫昭明太子祠,祭祀编《昭明文选》的萧统。这个文人太子死后,成了贵池民间的神灵。晚唐诗人罗隐有“秋浦昭明庙,乾坤一白眉,神通高学识,天下神鬼师”之句,专门讲昭明太子祠。刘街的这座古庙,其倒塌时间是1940年代,现在有一间平房,写了“青山寺”三字,里面敬的是三尊佛像。这整个隆重热烈的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的鞭炮纸堆得厚厚几层的爆仗烟雾笼罩这个山地平台的“九神朝土主”的傩仪式,就是在这座古庙的平坦地基上进行的。

最早是九社,也就是九个村子的傩仪仗一起来,后来是七社,现在是六社;六社中,荡里姚最小,号称老幺,是最晚过来的,也是最晚离开的。荡里姚离开时,必须顺时针绕场一周,谓之关门。各村的傩神队伍,在青山庙会中有一定之规的互拜仪式;别村的代表,在姚街的龙亭前供奉祭品,跪地叩拜,这是互相敬重的一面。可几个村子聚在一起,不免相互比较,比谁的爆仗放得多,比谁的火铳放得响,旧时在路上不期相遇,互不让路,结果就打起来,打得凶就打死人,死了人就当英雄抬回去,赔偿之类的民事纠纷,全由本村解决,这是互相争胜的一面。现在讲和谐社会,两个仪仗队相遇了,彼此客客气气,认识的互相敬烟,甚至聊聊收成、子女等闲话;龙亭和龙亭交错而过,不会彼此瞪眼睛。

我是用手臂遮住脸不停地拍照,怕爆仗跳到眼眶里,给弄瞎了眼睛,底下就写不成小说了,结果就有一个敲锣的,提醒我注意脚下的火,原来地上有一团火苗,正在舔我的裤管。幸好裤子是厚厚的灯线绒,裤管又有点湿,没给火苗点着。有一个村子,是一律色的黑长袍黑礼帽格外惹眼,觉得野性十足,本土味浓。这样着装的男人,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盒子枪,应是容易想到的事。

姚街人

他们是普通农民,或在家里种田,或去外地打工;其打工地点,多数在广东、浙江及我们江苏。姚庆春老人比上回头发更白,身体也不如以前了,中午非睡个午觉不可,但每年祠堂里的楹联,全是他本人编撰及书写的;问他哪一对最得意,他说越长的越喜欢。

在《五星会》中饰喜神、《舞土地》中饰土地、《孟姜女》中饰孟姜女及犁田人的姚建秋老人跟我聊起来,记得上回他舞土地时古拙生动,一板一眼,看了叫人感动,要流眼泪,怕他身体吃不消。老人给我的另一个印象是一头乱发,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这使我有点高兴,因为我本人也是这样;背包里会有一把梳子,那是著名的常州木梳,但从未用过它。

据我自己推算,鼓手姚有志今年有80岁了。他是从他父亲姚惟忠手里学到锣鼓艺术的。在姚街人眼里,姚惟忠是傩戏全才,傩仪、戏文、锣鼓等样样精通。毫不夸张地讲,没有姚惟忠于文化大革命后的复兴,姚街傩没现在这个样子,甚而没姚街傩了。上回我们找到了姚惟忠的遗像,拍到相机里,不禁对这位已故老人肃然起敬。

姚有志的弟弟姚有才,也是个多面手,他于独舞《舞财神》、合舞《五星会》中饰财神,于傩戏《孟姜女》中饰砍柴的。姚有才至少三次对我讲,要跟阿福喝酒呢。我给他抓一把花生,他说不吃。硬塞到他手里,他说你要我吃,我就走,不聊了,我只好作罢。他坐在凳子上,靠在柱子上,头上一撮毛,一脸生动笑容。我在吴会长家的电脑里,拷到一组照片,拷在我的优盘里。其中一张,就是姚有志、姚有才兄弟,在巴黎埃菲尔铁塔前的留影。

那是2008年4月7日至4月15日,姚街傩应法国文化部世界文化中心的邀请,一行14位农民,参加了第十二届法国意象艺术节,并在巴黎ZingaRo大剧院表演傩戏傩舞。所谓的“意象”二字,它的另一个中国译名是“原生态”。讲姚街傩是原生态艺术,最贴切不过。

仪仗伞

仪仗伞不惟起仪仗作用,不是只摆摆样子增加点气氛。在贵池傩中,傩伞有其特殊的地位。姚街仪仗伞有七把四种,一是神伞,二是黄龙伞,三是万民伞,四是四把二十四孝伞。黄龙伞应该有“龙的传人”之意,或意指“龙腾虎跃”。万民伞上有各家各户的绣图片儿,各不相同,各具其名,以示众村人敬傩神。二十四孝伞,是绣了二十四孝图,每一把绣六个故事,共四六二十四个。懂二十四孝的,看了就一目了然,就说得出什么人孝什么人,怎么个孝法子;不懂的也觉得好看,花花绿绿的,有男有女的。

其中最要紧的,还是那把神伞,做傩仪上下舞动的是这把伞,入了人家屋里驱鬼除妖的是这把伞,傩舞中的《伞舞》,也舞的是这把伞。而姚街傩最终一个仪式叫送寒衣,这时候,就要将这把伞撕破烧掉,一面烧一面将点燃的蜡烛,放入纸船顺水漂流,显然姚街人送的不是寒衣而是光明。若对照毛泽东诗词“纸船明烛照天烧”,似乎又有送鬼的意思,把鬼送走,送得远远的。

在这里,驱鬼有强制色彩,有斗争意志,有武力行动;送鬼却有客气意味,相敬如宾,彼此相安无事,知道你还会来,但此刻要送你走,鬼也不好意思,不得不走。在这里,古老的傩仪,成了象征性的行为艺术;至于象征着什么,由你去想。

看送寒衣时,我有如下想法:

那烛光的幽微,纸船的渺小,河流的宽阔及波浪起伏,纸船的摇荡不定及至最终翻覆,均暗示孟姜女姑嫂二人千里迢迢送寒衣的辛苦与悲壮,亦暗示人生的短暂、变幻不定、面临悲苦以及承受悲苦的坦然。

其场面有如下情形:

在水流湍急的白洋河边,火铳炸响,神伞被撕碎后点燃,炒豆子被撒到天上又落下来,一只拿香烟盒做成的纸船儿,在船上安了点燃的一支蜡烛,被搁到水面上,漂出去只五六米,就沉了。

神伞是每年都要扎的,就像傩事每年都要做一样。刘街乡一带有“南边旗子荡里伞,刘锣戴铳汪札板”之说,这是讲,荡里姚的神伞、仪仗伞扎得好。神伞由12层五彩纸条糊成,象征一年12个月,若当年有闰月,得糊13层;五彩纸条,象征五谷丰登。纸条上既有“国泰民安”这样的吉祥词,又有“三星高照”那样的吉祥图。

来姚街拍照的

宽泛地讲,我也是拍照的。相机不是太好,技术不是很佳,但相机一直挂在身上,见什么拍什么,因此有朋友讲,阿福是狗屎也要拍的;于是拿起相机,对准朋友的脸,小小幽默下。最近两年,我出去时常带一个佳能卡片机,IXUS 950IS,每张相片的字节量,设在1M左右,而身上往往带三块2G的SD卡,另一块4G的插在读卡器上当优盘用。也就是说,每次出去跑,至少有10G的SD卡可以用,可以拍1万张照片回来。但也有其他情况,拿相机拍录像,字节量就大,3分钟的大概消耗50M,常会拍到15分钟一段,一下子就消耗250M。

来姚街是拍照片少,拍录像多;傩仪傩舞傩戏全是动作,祠堂里光线又弱,拍照片容易拍成虚影,还是拍录像好,又清晰又有声音。咱不是摄影家,不给铜版杂志投稿,照片质量差一点没关系,拍出来能看出那是啥东西就行。可也有例外,一次《旅行家》杂志,居然用了我好几张在慕士塔格峰南麓拍塔吉克牧人的照片,委实糟塌了人家的版面,人家还给稿酬,感觉不好意思,觉得受之有愧。

这次在姚街认识一位金先生,他是合肥的摄影家,年纪跟我相仿,也是当过知青的,彼此谈得来。我讲写小说如何如何,他讲拍照片如何如何,彼此容易理解。他说他年年来姚街,我说我是第二次来。回来后,才发现他上了我的博客,一口气给我写了七八条溢美评论,这使我那个冷落不堪点击量奇少的所谓阿福悬念博客,突然亮丽了一下。他不但看了我写姚街傩的旅游文章,也看了我写的随笔及小说;还给我伊妹儿,传来他拍我的照片,拍得有专业水准,我非常喜欢。后来就上了他的博客,一是发现他的人像摄影出色,每一张都意味浓重;二是发现他已经做了爷爷。乖乖,我给他留言道:好年轻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