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哈萨坟记事
17135300000021

第21章 浙闽赣孟夏二人行(1)

山野的呼唤

其实我并不明白心里暗藏着对山野的渴望,不明白我对城市的背叛,为何如此轻而易举,且迫不及待。那是今年5月的一天,我在老秦那儿,看到一个叫神州龙的地图网站。我惊讶自己竟不知道网上有这样一个高度数字化的电子地图,而我就是画地图出身的;我收藏的中外地图,可以开一个相当规模的展览会。

更叫我惊讶的是,老秦正在看一个叫黄茅尖的地方。从图上看,那是一座其海拔为1929米的山峰,比黄山的莲花峰高56米。看黄茅尖周围的水系流向,我知道那是一个荒芜的去处。那儿的不少地方,应是人迹罕至。老秦对我说,他要爬到这座山的山顶上去,这时我心里突然涌动起久违的对野外的渴望。我从事测量工作最后一次跑野外,是21年前的事情了。

老秦问我能不能跟他结伴而行,我没有半点犹豫。于是在5月29日,农历四月廿二,一个被文人称作为孟夏时节的日子,我和老秦背了旅游背包,出现在无锡火车站二楼东厅。我们于当晚20点23分,搭N511次列车,前往浙江丽水。

鼎湖峰

次日清晨6时许,穿隧道抵达丽水。入住处州宾馆后,就马不停蹄地往仙都走。到缙云是10元的车钱,到鼎湖峰是2元5角。鼎湖峰是仙都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核心,一块高达170米的春笋模样的擎天石柱,号称天下第一石,在水边巍峨耸立。那儿水流湍急,已掀翻一部十轮载重卡车。见一老汉在石岸上抛钩钓鱼,又发觉他是生手,老秦忍不住当起教练来,从挂鱼食到抛鱼钩,逐一示范了一遍。可惜我们上了山下来,那老汉仍一无所获。老秦俨然以钓鱼权威自居:“如此湍急的水流,应该是溪流钓,其渔具和钓法都不对,岂能钓得着?”

鼎湖峰四面峭壁,只能看,不能爬。旁边的山叫步虚山,其密林中有游步道可拾阶而上。高出石峰的地方,居然有一个火山口在陡峭处。相对于魁梧身材的老秦,我是矮小得多,所以我能够从石缝中侧身挤入石洞,看火山凝结后形成的岩石气泡。

据说轩辕黄帝曾于此置鼎炼丹、骑龙升天,东晋咸康年间就建有缙云堂,北宋改名为玉虚宫,现在的建筑,被称为黄帝祠宇。为提高它的知名度,当地人打出“北陵南祠”广告语,要跟陕西黄帝陵并驾齐驱呢。

瓯江

瓯江流域是古代瓯越国的地盘。瓯江的入海口,在数百公里外的温州。流经丽水的那段河道叫大溪,是瓯江的上游。流经缙云的那段河道叫好溪,是大溪的上游。大溪之大,好溪之好,其名称无半点文饰,却名副其实。在河堤上看大溪,其河面之开阔,流水之汹涌,令人心潮澎湃。在车子里看好溪,那山明水秀如在长卷画廊中,则令人心旷神怡。

老秦对我讲,大抵汉江以南的河流以“江”字而命名,如瓯江、闽江、钱塘江等;汉江以北的,以“河”字而命名,如黄河、渭河、永定河。我诘之以黑龙江在汉水北面,老秦却从容解释道,黑龙江不在早期汉文化区域内。

沿丽水江堤漫步,于黄昏中看到了水门瓮城。那城墙的残破,那古道的荒凉,跟眼前宽阔壮观的现代化防洪堤呈鲜明对照。慢悠悠走到小水门,那儿有一座大桥,就叫小水门大桥。小水门早就不在了,大桥却坚固得很。我们只能从地名中看到旧时的痕迹,在想象中构筑“水门”那样的古建筑。

缘溪行

跟晋太元中的那个武陵人不同的是,我们缘溪行不是撑了船溯流而上,而是坐快客长途车往西北方向走。先是沿大溪到碧湖镇,然后沿松阴溪过松阳到遂昌。但好奇心是彼此相同的,所以那个武陵人意外地走进了世外桃源,而我们在汤显祖当过5年县令的遂昌,意外地去了南尖岩。

那个中年司机热情好客,一路上不但有问必答,且不时放慢车速,叫我们看两边的风景,并讲给我们听。通济堰是我们忍痛割爱没去的一个地方,它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建造于南朝萧梁天监四年(公元505年),是古代用以蓄水引灌的著名水利工程,与四川的都江堰相仿。到了堰头村,司机怕其他乘客有意见,不敢停车,不然他会把车子开到石坝上去,让我们一饱眼福。

越往上走,山势越高,水流越急。盘旋在峭壁与溪流之间,公路是一个急转弯连一个急转弯,可司机却不时朝后仰一仰,看一眼车载VCD上的邓丽君演唱会。幸运的是,车子快要跑出路面,或者快要撞到对面的车子时,司机会及时把目光从邓丽君身上移开,打方向盘化险为夷。老秦没我这么紧张,因为音乐出身的他,正目不转睛地看邓丽君的演唱,不介意车子会不会出事。20多年前他读音乐的时候,就对邓丽君推崇备至。

汤显祖故地

来遂昌的目的,主要是拜谒明代戏剧家汤显祖的故地。汤显祖生前写了著名的“玉茗四梦”,分别是《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和《紫钗记》。而广为人知的《牡丹亭》,就是在遂昌写的。

汤显祖是进士出身,曾任太常寺博士及礼部主事。1591年因上疏弹劾朝官,被降任为广东徐闻典史。1592年被调任浙江遂昌知县。5年后,因不附权贵被免官。据《风雅钱塘》讲,当年汤显祖是骑着毛驴冒雨来遂昌上任的,其恪尽职守不事张扬的个人风格,于此可见一斑。

遂昌人代代相传汤显祖的遗闻有二,一是因“虎入民舍”,组织打虎队为民除害;二是除夕日将狱中的囚犯统统放回家过年,元宵节又令典狱官领囚犯临河观灯。可惜汤显祖在遂昌的故居及遗迹,已无从寻访。现在的汤显祖纪念馆,是借用了陈宅大屋的厢房,跟汤显祖本人毫无关系。陈宅大屋是一组具有梭形柱抬梁穿斗混合结构的古民居建筑群,被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游人可穿行其间,细察明代建筑的原始构件及其古朴风貌。

不期而遇

其实我们只想请当地旅游局提供一点资料,结果人家非常客气,非要拉我们跟浙江国旅董事长江焰先生一行吃饭不可。江董的一个同学,正好是老秦的朋友。江董一时找不到那个同学的电话,而那个电话,就在老秦的手机里。电话打过去,彼此问候几句,吃饭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觥筹交错,又亲热了许多。

江董一行人中,有面熟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交换了名片,才知道以前跟那位衢州国旅的姚副总裁,在安徽泾县查济村打过交道;跟那位衢州九龙湖的钟经理,在衢州一起吃过饭。虽是写小说的,应勤于观察,但看到生面孔,总记不住。其实跟钟经理见面,是上个月的事,所以不好意思,便喝酒自罚。喝酒时,儒雅谦和的江董,总叫我阿福老师,以至于在以后的旅途中,年长我8岁的老秦,也脱口叫出阿福老师来,叫得我头重脚轻,走路轻飘飘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独山

本来看了汤显祖纪念馆,就直奔龙泉,没想到遂昌旅游局不但怂恿我们去王村口,而且派车送我们,如此这番盛情,实在受之有愧。因为下午到王村口的班车少,且不能在独山停下来等我们游览,且独山是不可不去的,所以就坐了人家的车,并以却之不恭,在心里劝慰自己。

独山的村口,有一座倚江的孤峰,其村名十分妥帖。旅游单上讲,独山以“明代一条街”而著名,其实没一家店铺了,甚至冷清到见不着一个人影。就建筑而言,明代的房子有叶氏宗祠和葆守祠,另有一座明代的牌坊,以及两口明代的古井。而就感觉而言,我对那儿的卵石墙裙、麻石巷道,以及以前在西北地区常见的那种干打垒土墙,看得更仔细。越往里面走,那古朴而宁静的山村气息,竟越发浓重。数百年来,自南宋尚书左丞相叶梦得曾孙叶峦迁居此地起,其村落的原始风貌,无一丝一毫的改变。

村子南面的树林里,有一座名叫南谯楼的古建筑。中间是了望阁,两旁是不高的石头寨墙。当地人讲,这寨子原本是固若金汤的,后来强盗得知南谯楼底下有暗道通寨子,于是夜间从流水的暗道中钻进去,一举灭了这座古村落。

我国的史书,主要讲述帝王将相的事,而一个村落的兴衰,通常不会有文字记载。有心探究原委的民间传说,往往把事情的本来面目,搞得扑朔迷离。依我实地察看之见,强盗完全可以翻墙入寨,不是非钻水沟不可。而将水沟说成暗道,应是借用了说书人引人入胜的修辞手法。

王村口

这里的宏济桥,是我们在浙西南地区看到的第一座廊桥。当地人叫它屋桥、房桥或风雨桥,可能是文人看了好莱坞的《廊桥遗梦》,才给它改了名。可以说,我们在遂昌、龙泉、庆元看到的任何一座廊桥,都比那个电影里的好;不但古老得多,而且壮观得多,或精巧得多。宏济桥的桥头,就像街边的一个门洞。桥屋里挂一口古钟,桥底下是木头桥梁,桥梁上铺着厚厚的松杉木板,给人以敦厚结实的感觉。

王村口是两条溪水的汇合处。其主溪流名为乌溪江,是丽水地区惟一流入钱塘江的一条雨水丰沛且水流湍急的山区河流。在雨雾中看乌溪江及江边的山林,是美不胜收的惬意。旧时王村口是一个热闹地方,本地居民只有300来人,却有30来家店铺。从这里撑乌筏顺乌溪江可直抵衢州,其商业意义,于崇山峻岭尤为重要。

漫步于老街古桥之间,不时看到古建筑的飞檐翘角,而里面的砖雕木雕,虽无刻意的保护,往往被晾衣绳或衣物或竹梢遮挡,但依然引人注目。看到土墙上有“大跃进万岁”的标语,水泥桥上有“林彪语录”,就恍若隔世,好像回到了遥远的文化大革命年代。

拜谒粟裕墓

粟裕大将有生前遗嘱,将部分骨灰撒在王村口。粟裕第一次出现在王村口时,其身份是挺进师师长及闽浙军区司令员,其年份是1935年。当年挺进师的师部,以及挺进师成立的苏维埃政府,就在王村口。粟裕的非同凡响,是这个28岁的湖南侗族人,居然能够在浙西南地区扎下根来,而且当时已经跟上级党组织失去联系,却能够独立开展游击战,日益壮大革命队伍。

当地人讲粟裕聪明,当年王村口既是天高皇帝远,又是商业十分发达,进可攻,退可守,守不住就往山上跑,无疑是打游击的好地方。抗日战争爆发,粟裕就是从这里挺进江南敌后的,时任新四军第二支队副司令员及先遣支队司令员。粟裕把骨灰撒在王村口,可见他对艰苦岁月中的革命老区的深挚感情。我们登临村边的月光山拜谒粟裕墓,表达我们对这位具有独立精神的革命军事家的由衷敬意。

樟树和妈祖

我们所谓的樟树崇拜,其实在今日的王村口并不明显。自愿给我们当导游的镇党委副书记戴樟友先生,其姓名中的樟字,不是从家族行辈表中取来的,而是因为崇拜樟树给起的。当地人以前拜樟树为母,给樟树烧香,给樟树磕头,求樟树保佑一生平安;这在闽南地区,如今仍随处可见。在一份革命材料中,我们发现许多不同姓氏的人,都以樟字为名,如华樟和、严樟林、黄樟炎等等不一而足。

王村口的另一个崇拜对象,就是福建文化中保佑渔民的妈祖。王村口的天后宫,其主祭的土神,就是被更名为天后的妈祖。旧时王村口水运发达,于湍急水流中祈求妈祖保佑行船安全,是情理中的事。这也是闽文化对浙西南山区的渗透。

乡村文化人

通常讲文化人,应该以文化事务,尤其文学、艺术,为其主要工作内容。若涉及到经济,就会有水分。至于借文化为名,行经济之实,就名不副实了。以这个标准衡量,乡村的文化人比城市的要纯粹得多。我们在王村口的第一顿晚餐,是在镇政府的食堂里吃的。碰巧几位乡村文化人,跟我们坐同一张餐桌,并一起喝了一点啤酒。

闲聊中才知道,他们于文学、艺术都是有一技之长的,或写作,或摄影,或绘画,或唱戏。那位唱戏的姑娘,居然会唱格调高雅的昆曲。大概受汤显祖影响,得风气之先,据专家认定,遂昌石练乡“十番队”当今演唱的民间戏曲,就是古昆曲之一。所以,我们在遂昌山区一个十分简陋的乡村食堂里,遇到一位曾经去外地唱过昆曲的姑娘,是不足为奇的。

后来发现,大家是住在同一家旅馆里的,结果酒逢知已,一位老画家特地来我们屋跟老秦深谈。老人年逾古稀,一生嗜好绘画。谈兴甚浓之际,居然起身回自己房间,旋即拿来一本画册,其名为《壁垒画集》,要送给老秦。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位老人名叫吴笔雷,遂昌县美术协会副主席,擅长画油画,主要画浙南山区的自然风光。

谈话间,老秦一时兴起,脱口吟出两句藏字诗来:“笔下生雷风云起,写遍浙南万重山”;将老人的名字,嵌入诗句中。老人珍惜这场不期的邂逅,要老秦留下墨宝。老秦则欣然领命,一挥而就。彼此留通讯地址时,才知道这位老画家是城关妙高镇人,应王村口镇邀请,来这儿布置抗战纪念展。在遂昌山区,这样的文化工作,是没有任何经济报酬的。

南尖岩

南尖岩的主峰海拔是1626米。我们途经对正、官岩、大坑,往石笋头走。这条路即使在最新的遂昌地图上,也不曾标注。给我们当导游的戴樟友先生,给我们叫了一部面包车。司机是非常的年轻,山路是非常的狭窄,而且是非常的坑坑洼洼。假如你胆子不够大,你会始终担心司机握不住颠上颠下的方向盘,车子会滑出半个轮胎,滚到流水湍急的山沟沟里去。

石笋头是南尖岩风景区的一个居民点,那儿有一家简朴旅馆,供游人在山上小住。南尖岩有石笋胖墩墩的,石笋上有游步道及铁梯、铁链下到最底下。其一线天的端头,是万丈绝壁,有心脏病的最好不要走到底。站在石笋这边看石笋头村,有世外桃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