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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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敢说,张正勤熟悉的人我都认识,因此我知道他的朋友中,没一个有黑社会背景。李金宝在法庭上讲他挨了那几个马仔打,而马仔的相貌特征,全有鼻子有眼地讲出来,但只有李金宝的朋友给他作证,公安局没找到一个马仔,也没找到一个旁观者。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是无中生有,是李金宝自己编造的。

李金宝捅死了张正勤要给法院判。虽是故意杀人,但有前因后果,又有自首情节,而且知罪服罪,加上他的辩护律师能说会道,最终判了个死缓。现在已被减刑为有期徒刑二十年,明年有望减至十五年,说不定只坐七八年牢就出来了。

我们讲事出有因,是讲每一件事都有促成它发生、发展的原因。讲李金宝无缘无故捅死张正勤,把自己弄到监牢里去,当然讲不通。可惜我不是公安局的,我没有调查权,所以我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我的表嫂,即张正勤夫人,委托我处理张正勤身后的债务,我才慢慢明白其中的蹊跷。人死了自然有人来讨债,即使知道死者的公司仍有正常运转能力,也要过来确认一下其债据的有效与否。张正勤生前有糖王称号,而且信誉极好,说话算数,把钱借给他,比搁银行还保险。据我所知,张正勤只是在流动资金不够用,而银行贷款又发生困难时,才问认识的人借贷一次两次,其金额被控制在安全系数内。

没有想到,意外情况发生了。有张正勤签名的借条或借贷合同,像雪片一样朝我飞过来。有的是认识人的,有的不认识,其借贷额有三五十万的,也有三五百万的;金额最高的一张借据,是借一个温州人的,是高利贷利息,本息合起来要付八九百万呢。再雄厚的家底,再兴旺的产业,都经不起这样折腾。幸好最终保住了几处房产,表嫂和她的小孩的生活、读书等,才有了着落。

那些借据有的是真的,有的我以前就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债主是陌生的,我就多多少少起疑心。毫无疑问,借据上都有张正勤的签名,粗看都一样,细看就发觉有的可能有问题。自己也吃不准,就悄悄拿到上海委托有资质的机构鉴定,果然有七八个签名是假的,其涉及金额,高达两千余万元。

后来我就委托他人调查那些可疑债主,结果我发现,那些人都毫无例外地跟蔡崇义有瓜葛。甚至那个捅死张正勤的李金宝,也跟蔡崇义一起喝过酒。我是本地人,自然知道蔡崇义是谁;不但知道他是黑道老大,而且知道公安局牛芮安局长是他的舅舅。我想假如我今天就把那些已还清款子的借据,从银行保险箱里取出来,拿到公安局报案去,我肯定活不到明天早上。

怎么办呢?我一直犹豫不定。我不怕黑社会,不怕蔡崇义,但假如刚有动作,你就给人家弄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于事无补,这就没啥意义。

确实顾金林生前跟蔡崇义没啥瓜葛,可能蔡崇义知道顾金林跟叶一炜好,叶一炜又是前任市委书记的秘书,而那个书记,现如今在省委,这你比我更清楚。所以,蔡崇义知道顾金林有背景,不敢打顾金林的主意,彼此都敬而远之。

我跟顾金林的关系也,说不上密切,也说不上疏远,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守口如瓶,不然他不会叫我给他当财务总监。他的隐秘事情,我不是每一桩都知道,但有时候他会征求我的意见,也会讲一讲心里的烦恼,所以不论是他本人的隐私生活,还是公司的商业秘密,我都略知一二。

有一次陪客户喝酒喝多了,我扶他先到办公室躺一会,待他吐清爽了,再送他回家。那天他就讲起他最近的烦恼事情,他说他对不起叶一炜,断送了叶一炜的锦绣前程。我只是听,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是同情而不是好奇。他说他给叶一炜介绍了一个有气质的外地女孩,没想到叶一炜还真的去了,没想到那个女孩正好在我们这里落脚,当然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给蔡崇义他们知道了,而且知道那女孩叫白鸽。

蔡崇义托人叫叶一炜的一个亲戚给叶一炜捎去一张照片,那是那个女孩逛街时的半身像。而且给了一个手机号码,并捎来口信:“假如叶市长碰到麻烦事情,就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就说你姓叶,找徐先生,徐州的徐。”

这时候,顾金林朝我扬了扬那张纸条,我朝它只看了五秒钟不到,就记住了那十一个数字;我对数字、数码的敏感及记忆比一般人强,不然不会搞财务工作。

顾金林说,反而是叶一炜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叶一炜认为,即便社会上知道了,市府大院知道了,顶多叫他下台就是了。他说他不是当官的料,是给赶着鸭子上架的,下来不见得是坏事。更叫顾金林吃惊的是,叶一炜居然很怀念跟白鸽的一夜情,好像闹恋爱了。叶一炜就像扔一张废纸一样,把写了那个手机号码的纸条扔到餐桌上,这给顾金林捡起来,塞到裤兜里。那几天顾金林一直在想这件事,心里不舒服,一喝酒就醉。

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我要抓住这个机会。

虽然我不清楚顾金林和叶一炜是怎么知道幕后策划人是蔡崇义的,但我相信他们不会搞错。于是我假称受顾金林的委托,跟徐建伟联系,去退思园见面。我问徐建伟:“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对我说:“再也不会有人讲那件事。”我又问:“你们怎么做到这一点?”他对我说:“只是做一个小手术,把病灶清除干净。”

当然我明白他所说的那个小手术意味着什么。我跟徐建伟在退思园一面喝茶一面谈这件事的时候,蔡崇义就在池塘对岸的知鱼槛看围棋书。一番讲价之后,我叫会计把款子打入徐建伟给我的那个银行账号,只过了五分钟时间,蔡崇义就放下围棋书,拿起手机,给他的马仔打电话。这时他的两个马仔都在守在白鸽的租住屋附近,一个叫石头,一个叫周小华。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情况,是因为我不但雇人跟踪神出鬼没的蔡崇义,而且跟踪那两个早就盯上白鸽的马仔。

我明白必须弄出点事情来,否则扳不倒蔡崇义。也就是说,必须让蔡崇义成功谋杀白鸽,闹出人命案来,因为一旦死了人,公安局就会立案追查。而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暗中给侦查人员提供某些信息,引导他们怀疑蔡崇义一伙。

并非讲白鸽是卖淫女就命贱,就该死,而是只有采取这种极端方式,才能一举端掉这个黑社会组织。我们小时候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就是“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虽然牺牲他人的性命有违道德原则,但对社会而言,这是利大于弊。也就是说,若把蔡崇义扳倒,就不会再有张正勤那样的企业家被暗算,不会再有张正勤那样的企业被搞垮,社会的正义和公平,就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可惜不知哪儿出了差错,当天下午,白鸽和同住的另一个女孩慌忙从租住屋逃走,逃到南京,逃到禄口机场,连夜搭飞机飞往乌鲁木齐。蔡崇义的两个马仔,石头和周小华,一直跟到机场出发厅,但始终没机会下手。

后来有一天,我去顾金林办公室,他的女秘书上洗手间了,外面房间没人,我正要敲里间的门进去,听到顾金林在里面打电话,他声音很高,情绪很兴奋。其实当时我只听到几个字眼,如“白鸽”、“叶市长”、“南山度假村”、“周五上午”等,但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趁秘书还没回来,我赶紧从外间退出去,跑回自己的办公室,不给旁人看到。

我再次跟徐建伟联系,告诉他白鸽眼下在哪里。我要求徐建伟不惊动跟白鸽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也就是说,动手只能在那个男人跟白鸽分手之后。因为我认为,这件事必须控制在一定程度内,若惊动了叶一炜,或者连叶一炜也一起干掉了,就会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叶一炜有市长头衔。

又不知哪儿出了差错,他们派去的那个周小华,再次把白鸽跟丢,而受雇于我的那个人,也同样把白鸽跟丢。所以,我手里的两张照片,不是白鸽倒在血泊中,而是她跟叶一炜拥抱吻别。而那两张照片,不是蔡崇义、徐建伟给我的,而是受雇于我的那个人拍了给我的。失望之余,我把它们发送至市纪委的电子举报信箱。在此之前,我已经给市纪委、省纪委写过一封信,让纪委系统也关注这件事。

没有想到,市纪委找叶一炜谈话,你们找顾金林谈话,顾金林因内疚跳楼自杀,事情如此了结,没碰到蔡崇义一根毫毛。于是我终止那个合同,付了违约金,事情到此为止。现在我是掌握到蔡崇义、徐建伟派马仔追杀白鸽的诸多证据,但我明白,揭露一个未遂杀人案是小题大做,这不仅扳不倒蔡崇义,而且暴露我自己,使我成为蔡崇义一伙的下一个谋杀对象。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故意透露这件事,称顾金林曾委托我跟蔡崇义的军师徐建伟联系过,给徐建伟提供的一个银行账号打过一笔款子,你将打款子的那张银行凭证,复印了一份带走了。我注意到你讲蔡崇义时的声音及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把他看成查案中的一个怀疑对象,而不是你的顶头上司的外甥。假如我认为你不知道蔡崇义跟你们局长有这层亲戚关系,我肯定有智商问题。

显而易见的是,你的目的跟我的一样,即必须找到蔡崇义犯罪的直接证据,不然全是白搭。若现在抓石头进去,抓周小华进去,即便把徐建伟也送进去,就跟以前抓了李金宝一样,碰不到蔡崇义,摧毁不了这个犯罪团伙,对不对荆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