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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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那个混账东西油嘴滑舌讲他的作案经历时,荆柏智早就回办公室,双腿搁桌上闷头抽烟,由小仲一个人在审讯室记笔录。最怕这种情况,原本是一桩简单事情,结果把它想复杂了,自己给自己设一个迷宫,还怎么都走不出来,气不气人?

显然你是概念先行。你是先认定蔡崇义是黑社会头目,只要看到有蔡崇义的影子出现,就认为这是蔡崇义策划的杀人案件,就埋头一路查下去,结果不是这么回事。你重新调查的那个糖老板张正勤遇害案,是否也同样跟蔡崇义没关系?蔡崇义替凶手从上海找来一个口才不错的辩护律师,只是普通朋友之间的帮个忙,并无其它意图?凶手叫李金宝,外号老七,聂子善也认识,他们一起喝过一两次酒,但不是很熟悉。

你要找到一个有力的证据,证明蔡崇义策划了那桩杀人案,所以现在你不但调阅了那个案子的全部案卷,而且去省监狱再次找李金宝问问题。事情已经过了两年多,仿佛尘埃已经落定,现在调查这件事,肯定客观得多,也从容不迫。而李金宝仍滴水不漏地讲那件事,其笔录跟两年前的几乎只字不差。

荆柏智问:“你捅张正勤的那把刀子是哪来的,那个双立人刀?”

李金宝说:“是我们家厨房里的,我老婆买来杀鱼割肉的。”

荆柏智问:“你说张正勤找人打了你,那是什么时候?”

李金宝说:“两个月前。”

荆柏智问:“都隔了两个月了,火气还这么大?”

李金宝说:“不是喝了点烧酒嘛,脑子不清楚了,一起喝酒的也激动,后来就一起去了海洋酒店,捅了张正勤两刀。”

荆柏智问:“你们是在你家喝的酒对不对?”

李金宝说:“没错。”

荆柏智问:“那你怎么知道张正勤在海洋酒店吃饭,并知道他在哪个厅设饭局?”

李金宝说:“一个朋友讲的。”

荆柏智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李金宝说:“周小华。”

荆柏智问:“那么周小华是怎么知道的?”

李金宝说:“那天周小华请一个朋友吃饭,那个朋友讲他已经答应了张正勤去海洋酒店,所以周小华知道这件事。”

荆柏智问:“据我们了解,当时张正勤很惊讶,说他不认识你,从没跟你见过面。”

李金宝说:“他装作不认识我。”

荆柏智问:“你讲他找人打了你,是什么事情?”

李金宝说:“他讲我的摩托车刮了他的奥迪车。他很气愤,打电话叫来几个小混混,把我打了一顿。”

荆柏智问:“你捅他的时候,第一刀就捅了他的心脏。”

李金宝说:“那是喝烧酒昏了头,不该把他往死里捅。见他倒下去了,不行了,这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闯祸了。所以我叫周小华给我打110报案,投案自首,知罪服罪。”

荆柏智问:“谁替你请的律师?”

李金宝说:“周小华一个朋友。”

荆柏智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李金宝说:“蔡崇义。”

荆柏智问:“你是讲你跟蔡崇义不认识?”

李金宝说:“以前见过面,一起喝过一两次酒,但不是很熟悉。”

荆柏智问:“律师费是谁付的?”

李金宝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当年荆柏智就找过周小华。周小华满不在乎地讲,朋友出了事,大家帮个忙,讲啥律师费不律师费呢?后来荆柏智碰到蔡崇义时,也问起过这件事。蔡崇义讲:“李金宝跟周小华是朋友,周小华跟我是朋友,我跟田律师是朋友,完事后大家一起吃了顿饭,没讲律师费的事。”

从省监狱回来后,荆柏智又去了一趟李金宝家。李金宝老婆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骂李金宝好吃懒做惹事生非把自己弄到号子里去,扔下她娘儿两个不管。荆柏智问她,当时你们家是不是有一把双立人厨刀,她说是。问她那把厨刀是什么时候买的,在哪家商店买的,多少钱买的,她却语焉不详。记得当时李金宝夫妇生计窘迫,屋里没一件像样的家具,电视机还是黑白的,所以得知他们家给厨房买一把锋利而名贵的德国原产双立人厨刀,就觉得不可思议。而现在呢,虽然房子还是老房子,但屋里的家具、电器以及装修,都今非昔比,要啥有啥了。现在讲这家人家厨房里有双立人刀,就不会觉得奇怪。李金宝老婆讲,幸好李金宝朋友多,朋友也义气,不但经常给她点接济,而且给她找了一份好工作,生活没以前那么艰难了。

荆柏智又去了一趟张正勤家。张正勤死了,张正勤老婆病了一场,脸上好多皱纹,头上好多白头发,显得格外憔悴。她对荆柏智说:“原以为张正勤家大业大,有糖王称号,身价好几个亿,哪里知道他一死,这个人拿一张债条来,那个人拿一张单据来,全是要钱要货的,后来不得不把几个厂子都贱价卖掉,给几个甘蔗基地的投资,全打了水漂,一分钱也收不回来。幸好张正勤有个表弟是会计出身,我就委托他替我处理那些债务,最终才保住几处房产,全家的生活及小孩的读书,才有了保障。让我自己处理,那些资产会给要债的全算计光,我们娘儿两个要流落街头讨饭去。”

“张正勤表弟叫什么名字?”荆柏智问。

“沈睿忻。”张正勤老婆说,“前些日子跳楼的那个顾金林,很有钱的搞房地产的那个人,就是沈睿忻给他当财务总监。这个沈睿忻聪明,业务好,人也好,不然不会给顾金林当财务总监。”

荆柏智给沈睿忻打电话,沈睿忻到深圳去了,他正忙于顾金林死后因资不抵债而进行的破产程序,常马不停蹄地跑东跑西,把人家欠顾金林的钱要回来,把债权人的损失降低到最低程度。

荆柏智心里郁闷,越发感觉他对蔡崇义的怀疑,带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小仲过来了,他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一面将狄建华的口供录音带及笔录本子递过来,一面叹一口气。晚上两个人去海边吃大排档,一人两瓶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荆柏智对小仲说:“这个案子把你也搞得跑到东跑到西,结果没跑出名堂来,今晚我请客我埋单。”

小仲知道荆柏智瞧不起刚从警校出来的学生娃娃,所以只埋头做事情,叫你开车就开车,叫你做笔录就做笔录,不说废话,不耍嘴皮子。慢慢地,荆柏智也开始改变自己的偏见,至少这个学生娃娃听话,挑不出他的错,开车也开得好,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及至今晚喝酒,才发现这娃娃喝酒也行,再喝这么多也没事。后来有短信声音了,小仲对你讲,你手机响了,你还不相信。

果然有一条短信发过来。

短信号码是聂子善的。

荆柏智赶紧把电话打过去,对方啪嗒掐断,不接电话,只发短信。

对方短信:“聂子善在我们手里。”

荆柏智短信:“你们什么要求?”

对方短信:“我们会叫你相信聂子善在我们手里。”

荆柏智短信:“你讲你们的条件。”

对方短信:“跟你当面谈。”

荆柏智短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对方短信:“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通知你。”

荆柏智短信:“我等着。”

对方短信:“聂子善做事情毛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受了点伤,手臂出了点血,但问题不大,没生命危险。眼下他在我们手里,我们会当面把他交给你。当然,你必须答应跟我们谈。”

荆柏智短信:“让他跟我说一句话。”

对方短信:“江湖上都知道我们说话算数,都乐意跟我们打交道,信不信由你。假如你不相信我们,那就不讲这件事了,只当我们啥也没说。”

再写短信过去,就不理你了。

看来至少有这样两种情况,一是聂子善的手机在蔡崇义、徐建伟手里,这是蔡崇义、徐建伟为扰乱破案视线,虚晃一枪拖延破案时间;二是聂子善给另一帮团伙绑架了,他们拿聂子善当筹码跟你谈条件。

经DNA比对确认,采自渔船上那张麻将桌的桌缝里的血样是聂子善的,但这无法认定聂子善已经遇害,更不能以此认为和聂子善一同出海的石头、周小华有杀人嫌疑。荆柏智内心最大的希望是聂子善还活着,而表明聂子善没死的证据越多,就说明石头、周小华杀害聂子善的可能性越小。

这儿离十六号码头不远,荆柏智喝了点酒,给海风一吹,又来精神了。他叫小仲跟他一起往那边走一趟,他想再去看看那条渔728号船回没回港。幸运的是,今晚那条渔船泊在码头上,那个姓王的船主在船上。

王船主年岁大了,一脸皱纹,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久经风浪的老渔民。那天晚上的情况,王船主给荆柏智讲得更仔细,讲到上岸的那三个人各穿什么衣服,三个人中间好像有一个受了伤,手臂挂在胸前;受伤的那个人穿的衣服,跟聂子善的吻合,而且个头也差不多,介于石头和周小华之间。

侦查员讲过,码头上有个流浪汉,也看到了那三个人。王船主自然知道那个流浪汉,他说今晚风大,气温降低,那人可能躲桥洞里去了。荆柏智和小仲去立交桥那儿转了一圈,没找到那个流浪汉。

回来的时候,发现马路对面有一家凉茶店。荆柏智问小仲喝杯鱼腥草凉茶好不好,解解酒。过了马路走到十三爹凉茶店门口,叫凉茶妹冲两杯鱼腥草来。这时候,荆柏智才发现这个茶凉店,正对着十六号码头的出入口。

“小妹你这儿晚上几点关门。”荆柏智问。

“有时候早,有时候晚。”凉茶妹说。

“早的时候几点,晚的时候几点?”

“早的时候一两点,晚的时候三四点。”

“跟你打听一件事。”

“你说。”

“上个周五的晚上,十二点半左右,你看没看到有三个男人从对面码头出来?”

“看到的。”小妹说,“其中一个好像受了伤,胳膊吊在脖子上。”

“他们往那边走的?”

“过马路往我们凉茶店走来。”

“也是过来喝杯凉茶?”

“他们的车子就停在我们凉茶店门口,三个人一起上了车开车走了,没来喝凉茶。”

“你记不记得那是一部什么车子?”

“好像是丰田车,颜色是深蓝色的。”

“那个受伤的人穿什么衣服?”

“花格子衣服,花哨样子的。”

看来你是大惊小怪了,荆柏智自己说自己,局机关不给你签搜查证,并非官僚作风作怪。

看来聂子善没死的可能性很大。

这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