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刚亮,外面风小了,台风过去了,聂子善把三四只鸟笼挂到单车上,骑车往海边走。一面骑一面吹口哨,吹俏皮的《扬基嘟得儿》。聂子善记得住的一段歌词是:
我和父亲随上尉到部队的营地
在那儿士兵聚一起像一堆煮烂的玉米
扬基嘟得儿别泄气
和姑娘跳舞有乐趣
音乐脚步要注意
要跳得使她满意……
聂子善是个快乐的单身汉,有时候有女人睡,有时候没得睡,全看他裤兜里有多少钱。荆柏智每月给他的钱不多,但比较稳定,细水长流。石头给他的多,但时有时无,没得规律。好在还有点下岗补贴,手头拮据时吃个牛肉面,喝个鸭血汤,能凑合下去,饿不死。他心想,假如不去睡女人,就能省好多好多钱。转念又想,又不要讨老婆,又不要养小孩,又不要买车买房,省了钱干啥,带棺材里去?
他表姑是有钱人,偶尔也过来一趟,给他几张票子,叫他拣好吃的买来吃。一次他问表姑:“你年轻时喜欢我爸对不对?”表姑点头承认。他接着又问:“那你为啥不给我爸当老婆?”表姑说:“你爷爷不同意,国家也禁止。”于是聂子善总结道:“这对你对我都是好事情,你若嫁给我爸,你早就成了寡妇,自然也不会有我。假如我爸寿命长,你也当不了市长太太。”
表姑听了只淡淡一笑,不介意聂子善对她讲什么或怎么讲。她对聂子善好,似乎只是对自己少女时代的恋人尽一点义务,明白计较不得。聂子善继续问:“你给没给我爸睡过?”表姑说:“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以前表姑给聂子善找过几个女人,结果一个也没谈成。他父亲去世后,表姑又给他找过几个工作,可这时候的聂子善,已经充分享受到无业者的自由自在,所以对他来说,按时上下班是一种忍无可忍的刑罚,结果都没做长久。不过表姑还是会来看他,不时给他点零花钱。给钱的时候,不免感叹一句:“可惜你爹死得早,你娘又是那种女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没啥不对。
将鸟笼一个一个挂在公园里的树杈上,鸟儿开始叫起来。另几个养鸟的也来了,彼此递个烟,讲几句有台风的好和坏,而且很快就会讲到有女人的好和坏。
这时石头来了,财神爷来了,不知道这个矮家伙是怎么就一下子走到跟前了,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以前石头老是叫他干那种粗活儿,跟陌生人吵个嘴打个架捅个刀子什么的,可能现在觉得他年纪大了,冲锋陷阵要让贤给年轻一代了,所以开始叫他干技术话了,跟陌生人谈个判讨个债寄个子弹头什么的,也做得蛮顺当。
“我情愿养狗不养鸟。”石头一屁股坐到石头凳子上,自草丛中捡一粒小石子掷鸟笼。
“那要看狗食便宜还是鸟食便宜。”聂子善说。
“你他妈的就会哭穷。你少嫖几个鸡,别说养狗了,养老婆也养得起。”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个姓叶的跟你是亲戚?”石头开始讲正经事情。
“他老婆是我表姑。”聂子善说。
“你能见到他吗?”
“这没问题。”
“你找他谈一件事,越快越好。”
石头丢给他一张照片就走了,照片上是一个清纯模样的漂亮女孩。聂子善把这张照片塞到屁股兜里,赶紧摘了鸟笼,骑了单车,把画眉、八哥送回去。表姑接电话时,他才知道今天是周末。表姑叫他过来吃中饭,他问姑夫在不在家。表姑对他讲:“你马上过来,他又不是老虎,怕他吃了你啊?”
今天石头给了两张票子,自然付得起的士钱。打的进表姑家的小区,保安不会问。不然要你填单子,看身份证,好不啰唆。表姑夫是非常尊重表姑的,显然他明白,若怠慢了老婆家的亲戚,老婆就会怠慢你家的亲戚。再说他也喜欢跟聂子善聊几句,了解弱势群体嘛。
表姑非常高兴,要聂子善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想吃什么买什么。聂子善不肯去,他对表说:“我最怕去菜市场买东西,人挤人给挤得好难受,而且最怕给女孩子挤。”又说:“你买什么我吃什么,我是啥都吃的。”表姑问:“狗屎吃不吃?”他答道:“你端上餐桌我就吃。”
表姑跟保姆出去了,屋里只有表姑夫跟聂子善两个人。表姑夫问他看不看DVD电影。他说你忙你的我发一会儿呆。表姑夫也坐到沙发圈里,问聂子善现在养什么鸟。
“刚卖掉一个画眉,又买了一个。”聂子善说。
“卖掉的卖了多少钱?”表姑夫问。
“五百五十块。”
“买它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五十块。”
“呵呵,你的赢利是百分之一千哪,看来养鸟是暴利行业。”
“可不是每个鸟都养得出名堂来。买鸟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瞎买,不知道捻了鸟舌头会不会叫得好。不好的鸟,送给人家也不要。”
“呵呵,看来养鸟也挺有学问。”
“那当然。”
表姑夫是本市的常务副市长,据说很快就要到另一个城市当市长了。石头讲表姑夫的事只三言两语,好像没啥把握。石头叫他给表姑夫捎个话,把话捎到就是了。既然聂子善不怕得罪他这个当了副市长的表姑夫,那么当面讲他嫖女人就不必拐弯抹角。无欲则刚,你无求于他,怕他个鸟。
“姑夫认不认识一个叫白鸽的女孩子?”聂子善一面咬香蕉头一面说。
“不认识呀。”表姑夫摇摇头。“她是怎样一个女孩子?”
聂子善从屁股兜里掏出那张照片,一面将它递给表姑夫,一面往嘴里塞香蕉。看了那女孩的照片,表姑夫觉得眼熟,因为平日处理的事情多,接触的陌生人也多,一时想不起来,所以再次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我朋友跟我讲,这是姑夫在外地睡过的一个女大学生。朋友是猫逮耗子多管闲事,按理说姑夫睡没睡女学生跟他不搭界,可朋友也是出于好心,让姑夫知道比不知道好。”
“你相信这种事情吗?”表姑夫问。
“树大招风,姑夫是市长,讲姑夫坏话的人肯定很多,给姑夫编造故事的人肯定不少,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
“谢谢子善告诉我。”
“不过依我看,假如这是真事,也没啥了不起,不就是有过一次一夜情嘛。君子好逑,人之常情,对不对叶姑夫?”
这时候,表姑跟保姆回来了。她们在玄关那边换鞋子时,聂子善递给表姑夫一张纸条,那纸条上记着一个手机号码。“假如姑夫碰到麻烦事情,”他说,“可以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就说你姓叶,找徐先生,徐州的徐。”
“徐先生是谁?”表姑夫问。
“这是我朋友跟我讲的。我不认识那个姓徐的,可能我朋友也不认识。”
午餐非常丰盛,好几样海鲜都是聂子善喜欢吃的。吃海鲜要喝洋酒,表姑夫是一小口一小口喝,聂子善是一大口一大口喝,很是过瘾哩。表姑夫讲他在武汉横渡长江时肚子疼差点给淹死,聂子善讲他在轮渡码头跟摩托佬打架差点给打死,表姑讲她在江西农村下乡时割麦子差点给蛇咬死,保姆讲她在四川老家走夜路碰到鬼差点给吓死,大家都讲自己差点送了命,都讲得绘声绘色,很是热闹哩。
吃了饭聂子善就走了,底下没他的事了。假如表姑夫给徐建伟打电话,石头给他钱就会给得多。这件事要不要给荆柏智讲?聂子善犹豫起来。荆柏智想了解蔡崇义的事,可蔡崇义有徐建伟给他当防火墙,你怎么了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