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高速公路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四点钟了。周小华叫石头送他到敦化街，他在车上又睡了一觉，现在又精神了。下了车，走到小巷子里，看到一部三轮脚踏车停在小巷右侧的路灯底下，车子上摆满了装牛奶瓶的彩色塑料周转箱。周小华拐入一座老式公寓楼，这种楼房楼道里没灯，周小华拿手机照楼梯。
有人从上面走下来，听得见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周小华摸了摸腰带上的枪，明白自己是神经紧张。可能这公寓楼每天都有人很早就起床，或者去老远的工厂上班，或者去火车站赶火车，你紧张个啥？那人下来了，黑人影在拐角处等你往上走。哦，这是个送奶工，手里捧着五六个空奶瓶。周小华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人肯做这种事情，早上不睡觉，挨家挨户送牛奶，这不是糟践自己么？
走到顶楼，周小华拿钥匙开门。里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咋回事。先上卫生间撒尿，这泡尿憋得可久。然后才走进里屋，拉电灯开关，脱了外衣，脱了内衣，一把揭开被子，朝那个一脸惊恐表情的光身子男人努努嘴。那人给吓得浑身打哆嗦，赶紧下了床。这时候，周小华将那个还在装睡的光身子女人扳过来，趴到她身上亲她的嘴。不久便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知道那个矮个男人已经走出这间屋子。
“你把他赶走了。”光身子女人拿手臂绕住周小华的头。
“是他自己走的。”周小华拿短髭戳她的两个白乳房。
这个女人叫费淑珍，以前跟周小华是一个厂子的。周小华横，连厂长都怕他，所以费淑珍傍了周小华，没人敢欺负她。费淑珍曾一度要求周小华跟他老婆离婚，她也跟她老公离，然后他们两个结婚，可名正言顺些。周小华不耐烦，没心思这么折腾。他对费淑珍说：“费那个劲干啥？要是他觉得他吃了亏，你给他戴了绿帽子，那就叫他去我家睡我老婆，让我老婆也给我戴个绿帽子，不就扯平了，是不是？”顺手把他家的门钥匙扔到餐桌上。费淑珍的老公个子矮，胆子小，哪敢做这种出格事情？所以常常是周小华来了他就走，有时候去妹妹家睡沙发，有时候就荡街荡到天亮。
周小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费淑珍给他热牛奶喝，给讲他对门那个小孩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拉肚子，拉了好几天了，差点送了命。周小华一面喝牛奶，一面吃烙饼，费淑珍烙的鸡蛋千层饼可香。
“这牛奶是本地牛奶，是拿玻璃瓶装的，比外地牛奶好。外地牛奶是拿塑料袋装的，我可不喜欢塑料袋食品……”费淑珍坐在餐桌旁絮叨起来。
“你咋不喝王老吉了？”周小华问。
“我知道跟你哭穷会惹你生气，但眼下样样东西都涨价了，钱再多也不够花。其实喝菊花茶，喝绿豆汤，也可以清热去火，这便宜得多，不是非喝王老吉不可。”
“你有牛奶公司的电话吗？”周小华问。
“当然有。你想给你老婆也订一瓶？这牛奶确实不错，原汁原味。”
周小华拨通牛奶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该公司客服中心的接待小姐，声音甜甜的好嗲。
周小华粗声粗气讲，他是哪条马路哪条巷子哪个楼房几楼几室的客户。
“你问我们叫什么名字？叫费淑珍。你查一查，应该有这个名字。你问我们什么事情？我是讲，你们的牛奶有问题，小孩喝了你们的牛奶拉肚子，拉了好几天了，差点送了命。我知道你们是当天出品当天送，全是新鲜牛奶，可医生对我们讲，小孩是喝牛奶喝坏的。我咋知道这是咋回事？没准是中间环节出了啥问题。你叫我讲，拿我当专业人士啊？好吧，那我就讲一讲这样一种情况，比如送奶的把隔了一天两天的牛奶给我们送过来，让我们给小孩喝，你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吗？甭跟我讲你们的质量保证体系，我是大老粗，要多粗有多粗，不懂啥叫ISO9001。我只知道，我们小孩喝了你们公司的牛奶拉肚子，看病花了一千五百块钱。”
“这不是明打明讹人家吗？”费淑珍说。
“这年头，我跟你讲，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周小华说。
“警察要抓你的。”
“讹这点钱立不了案。”
“牛奶公司问我要小孩去医院看病的病历卡怎么办？”
“你讲病历卡在你老公手里，叫他们给我打电话，打我手机。”
“不要做这种事情。”
“电话已经打过了，已经跟他们讲了这件事，话说出去了不好收回来。能像拉屎一样，拉出来了，再吃回去？”
牛奶公司挺紧张的，当天晚上就来人敲门。不但送奶工来了，而且片区销售经理也来了。偏偏这时候费淑珍、周小华都不在家，出去吃馆子了，是费淑珍老公给他们开门。听说是牛奶公司的，也认识那个送奶工；每月来收奶费的，能不认识？赶紧请人家进屋，给人家沏茶。没茶叶了，不好意思，白开水。
“这是费淑珍客户家，对不对？”牛奶经理问。
“没错，是费淑珍家。”矮个子男主人说。
“今天下午你们有投诉，讲小孩喝牛奶喝坏肚子，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
“你们搞错了，不会出这种事情。这里是费淑珍家，但这里没有小孩。我们对门人家有个小孩，那孩子也确实拉肚子拉了好几天了。但他家没订你们的牛奶，小孩拉肚子是吃了几块不新鲜的白兰瓜，又喝了一肚子凉水，所以拉肚子住医院。”
经理和送奶工都松了一口气。经理对这个姓苗的送奶工有印象，这是个老实忠厚的中年人，做事情认真负责，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毛手毛脚，经常把空奶瓶打烂；每日的空奶瓶，就数他送来的最干净，而且从没出过差错，一点纰漏也不出。
费淑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打着饱嗝对老公说，周小华今晚有事情，不过来了。她老公一面吃咸菜泡饭一面说，牛奶公司以为我们家有小孩喝牛奶喝坏了肚子，经理跟送奶工一起来的，我说你们搞错了，我们家没小孩。费淑珍苦笑道：“这是周小华使坏，想讹人家一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