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华山坠崖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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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给关了一夜的郁林海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因苦于找不到郭芸而闷闷不乐。而已经跟郭芸见了面的权文胜,给关了一夜仍要关下去。昨晚吃晚饭的时候,左梦菡是当着权文胜的面突然倒下去的,而且倒下去就死了。面孔抽搐了两下,就没了气息。旁边没一个人看见,没人给权文胜作证。警察当然先把他当杀人嫌疑犯控制起来,抓你没商量。

昨晚苏州没下雨。天气晴朗,月明星稀,天平山幽静安全。权文胜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已经到了苏州,跟朋友吃个饭就回家。当时左梦菡挺感激,一是权记者称她为朋友,二是权记者陪她吃晚饭。

权文胜当然要跟她共进晚餐,因为她还没讲她跟张桐的事呢。本来说好是在出租车上讲,其实这不可能。一是因为左梦菡认为有人跟踪她,在出租车上精神紧张;二是她跟张桐的事,毕竟是她的隐私,哪能当着出租车司机的面讲出来。于是权文胜带她来天平山这家小旅馆,给她安排好二楼房间,一起下一楼餐厅吃饭。

两个人坐靠窗口的一个角落。权文胜偏矮偏瘦,左梦菡却高大肥胖,看上去像一对彼此不在乎体形外貌的中年热恋情人。左梦菡喜欢表示她对陌生男人的亲热,在出租车里的时候,就老是靠在权文胜身上,作小鸟依人状。

看到左梦菡手机里的那张女孩图片,明白那个女孩从杭州跟踪到上海,权文胜才意识到黑社会对左梦菡的追杀并非无中生有。权文胜已经反复确认没有车子跟过来,他甚至一个人围着旅馆走了两圈,没发现任何可疑现象,这才放下心来。而对摆脱跟踪有丰富经验的左梦菡,也相信这里绝对安全。她喜欢喝红酒,还喜欢抽烟。她跟权文胜碰杯喝酒,给权文胜打火点烟。

“好久没跟朋友喝酒了。”她吐出一个烟圈儿,显得惬意而舒坦。

“张桐喝不喝酒?”权文胜切入主题。

“起先他不喝,我叫他喝,后来就喝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是一天上午,天是阴天,他一个人在陶然亭坐着发呆。我走过去问他想什么呢,他以为我是鸡,那有我这么胖的鸡啊?他说他写小说写不出来,我说我就喜欢看小说。他问我怎么也是一个人来这里,我说我老公死了,出车祸死了,一个人出来走走。我发觉我们挺谈得来,于是我请他吃饭,跟他睡觉,不要他花一分钱,因为我不是鸡。”

权文胜举了举酒杯,似乎不介意女人这么直率。

“后来他小说越写越顺,我也从我老公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你见过他妻子郭芸吗?”

“见过。”左梦菡说,“在照片上见过。”

“她没发现你们有私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么长时间,直到张桐给我打最后一个电话,郭芸没来找过我,也没跟张桐闹过。”左梦菡顿了顿说,“我觉得这个女人很厉害,很有手腕,张桐给她关在家里写作,就像在鸡笼里养鸡,只给鸡吃,不给鸡动,把鸡喂得肥肥的。你瞧现在,她独享张桐小说版税,不用去医院做护士了,日子过得多舒坦。”

“张桐给你打最后一个电话是什么时候?”权文胜问。

“就那天晚上。”

“他在华山出事的那天晚上?”

“是的。”

“他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

“他说谢谢我,对不起我,希望我找个合得来的,今后好好过日子。我说我跟你合得来,跟你一起过日子。他说他过不了郭芸这道坎。他说他要走了,要我珍重。”

“后来呢?”

“后来他关了手机,跳了下去。”

“你认为他跳崖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他不想把我拖得过久。”左梦菡说,“他认为他死了,我就可以找一个能够跟我结婚的。我说我无所谓呀,我有那么多钱,不是非结婚不可。可他觉得对不起我,也对不起郭芸,又下不了离婚的决心,只好从山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有人认为他是写小说写不下去了才自杀的。”

“那是胡说八道。假如他是因为写小说写不好自杀,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张桐出事前你读过他的小说吗?”

“当然读过。我就是喜欢读他的小说,才爱上他的。”

“每一篇都读?”

“只读过两三个短篇吧。”左梦菡又吐了一个烟圈。“我觉得他写得好,没人比他写得更好。我看第一篇觉得好,看第二篇还是觉得好,第三篇没看完就知道好。不过虽然我确实喜欢他的小说,但更喜欢他的身体,我们一见面除了吃饭就是做爱,没时间读小说。”

“张桐出事后出版的那几本书,你读没读过?”权文胜追问道。

“那倒是一本一本全读过的。”左梦菡说,“张桐就是写小说的料。你瞧他想象力多丰富。没去过大兴安岭把大兴安岭写得栩栩如生,没去过巴西把巴西写得活灵活现。他写性生活尤其写得好,这里面能看到我的影子,你信不信,权记者?”

权文胜点点头。他看过已经出版的五本张桐小说,知道其中的《一份德文手稿》写的是大兴安岭,《客死异乡》写得是巴西,是写得不错,不消多言。

“据说现场没找到张桐的手机。”权文胜提起另一个话题。

“可能他怕牵扯到我,把手机砸碎扔了,因为那里面有他跟我的通信纪录。”

“王安林说你没参加张桐追悼会。”

“我不跟郭芸打照面。”

这家旅馆不大,其餐厅自然也不大。时间已经很晚了,就两张餐桌上还有人吃饭。坐门口那张桌子的是两个西北人,一面划拳一面喝酒,划拳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餐厅只留下一个收盘子的小姑娘,那女孩看划拳觉得蛮新鲜有意思,一直在旁边看,后来被一个男孩叫出去了。权文胜想问服务员有什么主食,结果找不见那个女孩。

左梦菡好像不在乎吃不吃主食。好像她觉得这顿饭无所谓吃到什么时候结束。她建议权文胜就在这里过夜。她说你这么晚回家会把家里人吵醒。又说假如你不想跟我合住一个房间,我给你另开一间。又说,要是我跟王安林这么讲,王安林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就好的是这个,摸你一把也舒服。”左梦菡给自己的酒杯斟酒,然后猛喝了一口。“我也想过要不要跟王安林好。我跟他讲我老公的事,他说他不是福尔摩斯,后来我就不理他了。他连哄女孩子都不会哄,如果他说他要当一回福尔摩斯,哪会真要他去查黑社会?不然他跟我在一起,不会像现在这样穷困潦倒。”

权文胜拿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十分了。门口那两个划拳的,一个趴桌上已经睡着了,另一个还在不停地伸手跟酒瓶子划。见酒瓶子不吭声,他也不吭声,只一下一下地出指头,划哑巴拳,大压小。权文胜举相机给那人拍照,虽然光线弱距离远,但还是拍得蛮清楚。

等权文胜转过身来,左梦菡已经脸色煞白,身子正慢慢往下倒。没等权文胜站起来去扶她,这个胖女人就扑通一声,沉重摔倒。她坐的那张椅子,也随即倒了下去,压在她身上。权文胜赶紧拉她的胖胳膊,把她拉起来。开始还是有呼吸的,面孔抽搐了几下,可两分钟不到,就没了气息,面孔也不动了,瞳孔也放大了,已经死了。

这时候,那个划哑巴拳的还在朝酒瓶子一下一下地出指头,那个趴桌上睡觉的还在睡,那个收盘子的小女孩还是不见人影儿。权文胜只得打110电话,给警察报警。才等了七八分钟,第一部警车就过来了。这段时间,权文胜一直木呆呆站在餐桌前,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没让他去想。等他意识到警方怀疑他有杀人嫌疑时,已经被关在一间没窗户的小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