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华山坠崖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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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色暗了下来,巍峨山峰早就挡住了晚霞。怎么办呢?水珊有点着急。假如就跟着那两个北京男孩走,会不会出事呢?斯文的那个还说得过去,另一个就非常油滑,一点都不喜欢。假如上山的时候,他们有野蛮动作怎么办?又是在夜里,跑也没处跑。这么大的山。这个叫华山的山。

叶芷安总是听水珊的,她倒是喜欢跟那个油腔滑调的北京男孩闲聊,甚至拉水珊去过他们的旅馆房间,可水珊情愿白天上山,不看日出了,也不肯跟那两个男孩走夜路。女孩子过于小心的话,安全是安全了,但肯定失去不少乐趣。水珊的男朋友要一起来,叶芷安也要他来,可水珊不同意。叶芷安对她说,你不让他陪你来华山,他就会陪别的女孩去黄山。水珊的男朋友人高马大,在体育系任教,擅长拳击,会打少林拳,保护两个女孩没丝毫问题。可水珊不想让叶芷安尴尬,也不想让男朋友隐忍难受,所以男朋友再三恳求她时,她狠心拒绝了。现在发短信给他,问他怎么办。他说他马上搭南京飞西安的航班过来,她说不要。

叶芷安推了推水珊,叫她看正走进这家小饭馆的那个中年人。那人跟她们住同一家小旅馆,好像是独自一个人来华山的。虽然穿着也说得过去,但样子好像是农村人,挺面善的。他坐在门口一张餐桌上,要了一碗刀削面。水珊拿手机拍到了这个男人的头像,还拍得蛮清楚的,随即传给了远在南京的男朋友。男朋友回复了两个字:“可以。”

水珊朝叶芷安点了点头。叶芷安就站起来,理了理头发,朝那个男人走去。怕是人也漂亮,又是夏季衣服穿得少,旁边一张桌上的三个男孩都朝叶芷安看,跟他们一起的两个女孩只自顾自说话,那个两个女孩明显是北方人,不及水珊叶芷安秀气。

叶芷安已经不在乎男孩子投来的各种目光,心仪的也好,渴望的也好,鄙视的也好,都不会介意。她说你那样过一次,对世界的看法就完全改变。水珊没问她跟谁那样过,那肯定是在西安,她读的是西安医学院,学医的比其他学生懂,怪不得妈妈死也不让报上海医科大学。叶芷安要水珊来华山,她们是去了西安,准备好了手电筒,背着旅行背包过来的。上山玩两天,然后水珊自己回南京,回学校报到,将开始读南京大学的中文硕士。

叶芷安已经跟那个中年男人聊起来了,还哈哈大笑两次。她跟哪个陌生男人都会搭上腔,男人听她说话的时候,会忍不住看一眼她的白胸脯。水珊要她穿一件布料多一点的上衣,她说我没这种衣服呀,你的又小,我又穿不上。

过了一刻钟,叶芷安领着那个男人走过来。那人背一个花花公子背包,手里端着刚吃了一半的刀削面。他多大年龄,什么职业,水珊虽不会像叶芷安一样主动跟人家说话,但对陌生人总是很好奇。

“这位先生姓郁,叫郁林海,老警察,从事刑警工作三十年,要上山查一桩失踪案。”叶芷安把他介绍给水珊。

“前警察。”那人纠正道。

“有警官证的。”叶芷安说。

“退休前没交上去,留个纪念。”那人把宽带面往嘴里送。

“你应该不到退休年龄?”水珊说。

“局长要我把编制让给年轻人。”

“那你退了休还在侦查案子?”水珊总是有一大堆问题问人家。“公安局也返聘退休人员?”

“我自己查。”

“私人侦探?”

“不是。”老警察摇摇头。“答应了失踪者的家属,不好糊弄人家。”

其实这两个南京女孩的担心纯属多余,到了夜间,山路上全是打手电筒的游人,排成蜿蜒一溜,从山脚延伸到山半腰,再往上就看不见了。爬山的前呼后应,又新鲜刺激,又很安全。不过跟这个老警察同路还是有好处的,虽然他有点木讷,说话不多,但他的手电筒很特别,又小又亮,两个女孩就不用打了,险峻处可以手脚并用攀铁链子。他说这个德国手电筒是他女儿去澳大利亚前在北京给他买的,还买了身上背的这个花花公子背包。有时候他会扶你一把,手掌厚实温暖。假如你失手掉下去,他肯定会牢牢托住你。水珊一面往山上爬,一面猜想自己会不会掉下去。水珊问:“你老伴呢?”老警察说:“走夜路摔死了。”水珊说:“对不起。”老警察说:“她到山里面她姐姐家去,掉到一个落水洞里摔死了。”

爬到快天亮的时候,站在东峰等日出。可气人的是,日出时间东面雾蒙蒙的,啥也没看到。天亮了,两个女孩困了,躺在一块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石头上睡觉。老警察坐在石头上看书,看一本小说书。

水珊比叶芷安醒得早。她是给男朋友的短信吵醒的。她回复道:“叶芷安还在睡觉,老警察还在看书,别烦我好不好?”男朋友回复两个英文字:“OK。”

“看什么书呢,郁警官?”水珊走过去问,“哇,你也看张桐的书?”

“瞎看呗。”郁林海有点不好意思。

老实说,这本书有的地方看不懂,觉得不及金庸小说容易看。不过既然要等这两个女孩睡醒了一同去南峰,自己又睡不着,就看看这本叫《瞬间转移》的书。昨天下午去西安枣园路找杨福齐的那个中学同学时,那年轻人打一个工作电话打了半个多钟头,郁林海闲得慌,就拿起茶几上的这本书看起来。年轻人以为他喜欢看小说,就把这本书塞给他,让他路上有东西消磨时间。杨福齐是杨崾岘杨老汉的儿子,已经失踪两年,郁林海答应杨老汉替他找。

“郁警官还看过张桐的什么书?”水珊喜欢跟人家聊张桐。

“就这一本,刚看了几页。”

“哎哟。”水珊叫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把快要睡醒的叶芷安吵醒了。

“怎么啦?”叶芷安赶紧坐起来,以为草丛那边溜过来一条蛇咬了水珊。

“张桐就是在华山跳崖自杀的,我怎么现在才想到呢。”水珊好不气愤,就像本该做出来的一道题,出了考场才明白应该怎么做。

“你就知道讲张桐。”叶芷安又躺下去了。“张桐没死的话,刘尉会嫉妒到把他杀了才安心。”刘尉是水珊的男朋友。

现在水珊给刘尉发短信,要他上网查一查张桐是在华山的什么地方跳下去的。

才过了两分钟,刘尉就有了回复:“南峰长空栈道。”

水珊问:“我们先去长空栈道好吗,郁警官?”

郁林海没有异议,他看到这两个女孩,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高兴跟她们在一起。远在悉尼的女儿给他打电话,叫他别生局长的气,别一面擦枪,一面想着怎样打局长一枪,打他什么地方。嘿嘿,给闺女猜着了,郁林海还确实有过这个念头呢。局长叫他提前退休这没啥不对,张强也退下去了,李明也退下去了,叫你郁林海退不是故意整你。直到临退休的前一天,喝酒的时候喝多了,林业局的老陈才对他讲,进来的那个年轻人,是丁局长的堂侄儿,当时老陈不知道郁林海的五四手枪还别在腰带上呢。次日晚上也喝酒,队长要送送他,丁局长也来了。局长给他敬酒,他也回敬过局长,这时他的枪已经交还军械室,腰带上只挂着钥匙串儿。前年给老伴送了葬,女儿要带他去澳大利亚,他说我又不会讲澳大利亚话,没人跟我说话我会很难受,再说我还是警察呢,还要为县里的治安工作贡献力量呢。前几天女儿给他打过来一笔钱,叫他出去旅游,免得待在屋里心烦。昨天晚上女儿打他手机,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华山脚下。这时候,两个南京女孩异口同声对他说:“你闺女对你真好。”

郁林海不是那种急性子人,杨福齐已经失踪两年,迟两天查有啥要紧。等这两个女孩下山后,他会把华山上的人一个个问过来。他现在有杨福齐失踪那年的照片。杨福齐跟一个网上认识的北京女人来华山,是他自己写在U盘里的。

白天走险峻的华山女孩子容易脚发软,郁林海让水珊走内侧。一面走一面听这个中文女生讲张桐的事。她说张桐的书出一本她买一本。张桐生前知道自己写得棒,没人比得上他,可出版社不知道他,没名气嘛。两年前,张桐在这里跳峭壁给摔死了,出版社才开始出他的书,一本一本出,已经出了五六本了,而没出版的,据说至少还有这么多。

“他知道他已经抵达他的写作顶峰,害怕看到自己走下坡路,因此毅然决然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比海明威自杀得早。”水珊觉得郁警官听得认真,至少没笑话她,所以继续讲张桐。“他死的那年是四十岁,只要他多活二十年,就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死了就拿不到了?”郁林海问。

“没错,这个奖只发给健在的优秀作家。”水珊说,“到今天为止,中国大陆还没人有过这样的荣幸。”

走近长空栈道,看见壁立千仞,才明白谁掉下去都得死,而且不容易找到尸体。白天这里有景区保安值守,晚上就没人拦你了,张桐是晚上跳下去的。据说那个晚上有月亮,夜色迷人。水珊知道云南有个地方叫玉龙雪山,那儿也是一个迷人地方,时不时会有一对男女以身殉情,手搀手一起往悬崖下跳。

“会不会你要找的那个年轻人,”水珊问郁林海,“跟他的那个北京女网友,在这里一起跳下去了?”

“他们谈得好好的为啥寻死?”郁林海反问道。

叶芷安一直在拍照,对华山的险峻雄奇赞不绝口,对张桐及张桐小说不感兴趣。不过拍照很快就拍厌了,无聊时跟一个外国男孩闲聊起来,那个外国人努力讲汉语,叶芷安则努力讲英语。突然又听到水珊“哎哟”一声,叶芷安抬头看到水珊身旁有那个老警察呢,就没睬她。

这时水珊发现石壁上有一行风骨遒劲的魏体字:“张桐先生殉难处。”

又发现石壁旁一棵小松树上挂着一个小花圈。花儿已经萎谢,但小红花小黄花小紫花的颜色还分得清楚。花圈上系着一个小纸条,那纸条上也写了一行字:“女读者张英敬挽。”

石壁上的字刻了很久了,但花圈却是最近几天的,水珊朝一名年轻保安婀娜走去。

保安立刻嘴巴咧开,眼睛发直,表情呆板起来。他早就注意这个漂亮女孩了,来华山的漂亮女孩很多,但今天的这个最漂亮。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孩会朝他走过来问问题。

“请问是不是两年前有一位作家从这里掉下去了?”

“你讲的是张桐?”

“没错,是写《一份德文手稿》的那个小说家。”

“他还写过《瞬间转移》。”

“啊你也喜欢张桐小说?”

“是的,很喜欢。”年轻保安对水珊说,“你刚才看到的那行字,是我请我朋友刻的,我自己写字写不好,也刻不来。”又低声说,“管理处不知道这件事,不然要扣我奖金撵我走。”

“张桐的在天之灵会感谢你。”

“他比我老家的贾平凹写得好。”

“不要提这个人。”水珊好像跟贾平凹有深仇大恨似的,露出女孩子的一丝狠毒表情。

这个年轻保安决定失职半小时,但愿这个时间内,没游客往底下跳。现在他要带水珊到中峰那边的一个叫妙华寺的小寺庙去,出事前张桐曾在那里投宿。这个寺庙的主持,能讲清楚那天晚上的事。保安朝水珊抱歉道:“我是去年才来的,当时还在成都呢。关于张桐自杀的说法网上很多,但真实情况,只有这个主持知道。”

水珊指了指西面朝叶芷安大声说:“安安,我们到那边去一下,半小时就过来。”

叶芷安跟那个意大利男孩正聊得热火,没听清水珊讲什么就点点头,随她去。

只要那个老警察跟着水珊,就出不了事。

水珊想象中的寺庙主持,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年轻,而且眉清目秀。他愿意给水珊讲那天晚上的事,就在张桐待过的那间客房里讲。他说那天晚上月亮很亮,能看清对面山峰的松树,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经书,那两对男女在这间客房里喝啤酒。后来,大概到了半夜一点钟,一个姓王的男人敲他的门,讲另一个男人出去解手都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回来,出去找也没找到。解手的那个男人,就是作家张桐。

“你读过张桐的小说吗?”水珊问。

“可惜我只念经书。”年轻主持说。

这时候,郁林海不失时机地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请这位年轻主持辨认,一面拿出自己的警官证给他看。“你见过这个人吗?”郁林海问。

“见过的。”年轻主持把那张照片拿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还给郁林海。

“什么时候?”

“两年前。”

“看来你对这个人印象很深?”

“因为他就是张桐。”

有人来请主持求签问卜,主持合掌抱歉走出房间,这个小寺庙就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