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行走中的言说:一个思想背包客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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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哲学断想(26)

77.帕斯卡赌注与哲学的慰藉

时常会被自己内心涌现的宏大理想吓坏了,或者被庸常的琐碎生活彻底压垮。其实,这两种状态都很令人担忧,而我们又不得不时常游走于这两者之间,心情起起落落,如过山车一般。中年了,需要内心安静,坦然面对遭遇的一切,于我而言,就是尽量把一切简单化,最大程度上达到马赫所谓的思维的经济性原则,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无法做到一切。

这几年一直忙于上公共课,也时常向学生们推荐一些书籍,其中,总会推荐几本不错的《哲学导论》之类的书,用意很简单:让学生们尽量成为一个全面的人,而不是一个无脑的机器。我们的哲学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它的内在目标就是要把人培养成无思的机器,或者通过极端恶心的做法让学生们彻底厌恶哲学,遗憾的是,这两种情况我都遇见了,为此,我们未来要背负的代价是无法逃过的。最近几年,让人高兴的事情是,这种局面正逐渐有所改观,也许是由于传统信仰的失败带来的一种变化吧。

苏格拉底曾有一句名言:“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坦率地说,这个句型很牛,以前也曾撰文聊过,但一直未尽兴,故而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由此,我也一直珍藏着这句话,很多年了都不舍得丢弃。在今夜无所事事的百忙中,把这句话拆解成正反两个命题,正命题是“审视的生活是值得过的”,否命题就是老苏的那句话。现在我们回到正题:审视生活。这里的难点是如何审视,这才是有技术含量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说审视生活的,你拿什么审视?肯定不是拆迁用的铁锤。以前我曾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拥有的概念的奴隶。”换言之,这些概念构成了你内在的认知图示,你用这些图示来加工你遭遇到的各种经验。否则你根本无法认识事物。这些图示主要有几个维度:真假、善恶、美丑、公平、正义、自由等,缺少这些图示你就没有能力审视自己的生活。同样,可以引申出一个推论:有什么样的图示就有什么样的世界和人生,哲学恰恰是构筑一个人内心图示的最好工具和原材料。在一个荒谬的时代,对于心灵而言,哲学是一种恒久的慰藉。庸俗唯物主义败坏了人类的心灵,让灵魂无家可归。

人这种动物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他既需要消费物质产品,也需要消费精神产品。在物质层面,他与动物无异———用物质维持物理性生活;问题是他还需要精神生活,而精神生活是需要消费精神产品的。如果精神产品营养不良(如果出现伪劣与有毒,情况更糟),那么就会出现心灵的厌食症或者中毒,心灵的厌食症是很难治愈的。遗憾的是,当下的中国正在遭遇严重的精神产品大范围歉收与缺乏营养的状态,整个族群精神饥渴的状态愈演愈烈,后果实在让人无法乐观。

也许哲学就是一种不错的精神产品与消费品,对当下而言,这个选择是很划算的。从长远来说,那是要靠信仰来提供稳定的精神产品的供给。在新的信仰没有确立起来之前,宗教是不错的选择(我比较相信新教,马克斯·韦伯的论证还是过硬的)。恍然记得法国哲学家帕斯卡(1623~1662)关于宗教话题的论证,即帕斯卡赌注,那真是一个很漂亮的论证(见下表)。

类 型 如果上帝存在如果上帝不存在

我们信仰永恒的报偿 我们失去了几次享乐的机会但却通过祈祷得到了启示

我们不信仰 永恒的惩罚 不会有问题,经历一些好时光

在这四种组合中,我们会看到,最好的选择是信仰,而不信仰的最好结果无非是存在一些无所顾忌的享乐机会而已(仅占所有可能性的四分之一)。因此,信仰为精神生活提供了一种丰腴的食粮(有余下的四分之三的可能),它会让人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相反,不信仰的人生则是匮乏的,在饱食终日中,精神贫困,灵魂逐渐枯萎。从这个意义上说,对于人生而言,哲学是一种恒久的慰藉。

(20120522)

78.你为什么无权自杀

看到科学网上吴宝俊同学关于研究生自杀的文章,不由得引起我的兴趣,觉得有必要说两句。这几年我一直在给研究生上公共课,期间每次都在课上和同学们聊起这个话题,至于我的解释是否有道理,也只能留给时间来评判,值得欣慰的是我教过的同学中还没有出现这类极端事件。关于自杀的成因很多,一时难以一一道来,目前关于自杀的解释,我认为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的《自杀论》仍是不可逾越的经典,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找来一看。

我个人的观点是,自杀是个体内在意义系统崩溃的结果,有些人甚至没有内在意义系统,那么这种自杀就是依赖型自杀,因为他只能凭外在意义系统存活,一旦外在意义系统出现问题,个人就容易出现极端情况。自杀的人大多对痛苦与死亡进行了计算,一旦觉得痛苦大于死亡带来的恐惧,那么自杀就容易发生。活着有时是很难的事情,它所面临的痛苦,有时甚至远远大于死亡本身,这才是我们强调建设个体内在意义系统的根本原因。我们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遇到诸多思想危机的时刻,也都曾有过稍纵即逝的想了结自我的念头,不过大多时候都挺过来了,只是个别人没有挺住。关于这些,这里不再赘述,仅仅就我在课上的观点总结一下,谈谈你为什么没有权利自杀。

第一种观点,你无权自杀。按照康德老先生在《实践理性批判》(1788年,第二批判)里的说法,不自杀是个人对自己的完全义务,所以你不能自杀。他的不完全义务是指,你不能不提高自己。这是来自绝对命令的要求。这种观点过于哲学,很多人并不明白。

第二种观点,你无权自杀。根据宗教的观点,你的生命(灵魂)是上帝赋予你的,你自杀是对上帝的不敬,也是一种恶,所以你不能自杀。对于中国这样的缺少宗教信仰的国家来说,这种观点,没有多少市场。

第三种观点,你无权自杀。根据功利主义与社会契约论的观点,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社会生活中的每个人都与其他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变相地等同于我们与和我们有关系的其他人签订了一份社会契约,理应相互要遵守契约。你的自杀相当于违约行为,按照功利主义的观点,你的主动违约给与你相关的人带来了损失,这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们无权让别人因为我们的选择而造成他的损失。这种观点对于当下的中国来说,很有解释力。

我们经常遭遇到的问题是:自杀是否是我们的一种权利,换言之,我们是否有自杀的自由?这次给本科生上课又遇到了这个问题。前一种问法的关键是关于权利的界定。如果我们搞清楚权利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界定的,那么就可以回到第三种模式来解释。现在的难题是关于自杀的自由问题(安乐死除外)。其实,这里涉及对于自由的理解。自由总是在框架内的自由,这也就是卢梭所谓的“人生而自由,然而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的深意所在。自由是自律的结果,而不是他律的产品。明白这些,我们还需要追问一下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其实,对于个体而言,自由更多地体现在消极自由层面,即我们不做什么的自由,而积极的自由则是该做什么的自由。在我看来,积极的自由恰恰是一种不自由。

因此,不论你遭遇了什么,你都无权选择自杀。上述三个理由至少有一个符合你吧,好好活着,过一个有意义的人生,恰恰是你的责任。或者,按照中国的庸俗功利主义模式:你无权让那些与你有关系的人利益受损!诗人里尔克曾云:“人生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与那些正在遭遇困境的朋友们共勉!

(20120509)

79.紧张与渴望

我们生活在一个让灵魂无法安定的时代,无家可归或者漂泊不定的生活轨迹更加剧了群体的茫然感。所谓的生活也就成了一种决绝的搏杀,以亢奋的搏杀掩盖内心的慌张与无所适从。那些许诺让人间变成天堂的各类乌托邦,最后都把安静的生活搞成了地狱,我们无处可逃,这总被某些人当成一种选择,就如同总有人劝我们接受别无选择也是一种选择。七八年前曾告诫自己在张望与眺望之间恰恰就是我们所有妥协的最后落脚点。忽然想到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在《寻找政治》一书中曾说:这种紧张凝聚成一种渴望,就是在愿望与机会、行动与其后果之间具有一种简单、直接、明确、面对面的关系———也就是渴望世界与自我之间关系的直接性,渴望二者之间的完美统一。这一渴望被浓缩于归属感这一概念之中,由于日常生活无法可靠提供归属感,至少无法展示其切实可行之模式,因此,这一概念仍然无法有所着落,依然在四处游荡,难以捕捉。

其实,鲍曼还是没有完全看明白,对于个人而言,造成紧张的原因,除了归属感的高级层次之外,更与低级的让自我呈现得以实现的焦虑有关,这种焦虑是对不确定性的一种本能反应。由于焦虑无从化解,所以群体紧张,为了克服紧张我们需要渴望,这个链条很明确,问题是,我们应该渴望什么?中国的问题在于渴望的对象大多是异变之物而非恒常之物,所以今天的中国人是世界上最焦虑的民族。在高压之下,一旦有排遣焦虑的任何名义上的出口,毁灭性的破坏力量就成为多余荷尔蒙的释放场所。为了防止这种毁灭性的力量,只得继续仰仗维稳,由此,进入恶性循环而无力自拔:越维越不稳。从这个侧面可以反映出我们的教育至少在哲学层面上存在严重的问题。如何给这个时代的人们提供一种离希望很近的渴望就是一道难题。免于恐惧是一种天赋人权,而设计离生活很近的温暖的渴望恰恰是一个好的国家或制度的职责所系与衡量标准,毕竟,国家与我们的契约关系决定了政府的责任。

(20120917)

80.思想是用来照亮黑暗或者指引行动的

我们经常会高估自己的理性,而且浑然不觉,也许这种现象可以称作理性的狡猾吧。理性作为一种能力,同样是需要唤醒与指引的。能够指引理性的力量,在我看来只有思想。我们永远不要低估自己的从众心理,美国社会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伦的经典研究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很多时候,一个人在安静状态下不会去做的事情,一旦进入群体状态,在喧嚣的背景下我们就有可能去做,乌合之众总是会获得虚假的力量。即便如此,那些从众者也会认为自己的行动是理性行为,甚至会为那些罪恶生发出一种由衷的神圣感与骄傲感。一百多年前的义和团如此,今天的抗日游行中出现的打砸抢也是如此。

为了遏制这种源于情境压力或诱惑的从众心理,我们需要思想。思想之所以具有如此力量,是因为思想与存在的本质相契合,它是关于本质的揭示,是与基本不变的东西有关的。对于个体来讲,思想是行为的指引;对于社会而言,思想是照亮黑暗的火把。问题是,思想在任何时代都是稀缺的,获得思想也是艰难的,同样,学习与思考思想也是件颇费精力的事情,因而总有人在追求思想的道路上撤出,这才导致社会群体总被有意无意地误导。没有人可以遗世而独立,这就需要我们养成一种习惯:爱护与守护思想。这是对思想者的补偿,也是群体获得自由的唯一通道。自由从来不是免费的,思想也一样。

81.为什么要获得诺贝尔奖

从各种资料中看到过很多人在获得诺贝尔奖后的言辞,其中的大多说法也是能够猜到的。我想知道的是,那些就差临门一脚的人怎么看呢?换言之,历史上有很多有实力而没有获奖的那些人如何看待这个奖项呢?这倒是一个有趣的视角。如果诺奖只是一个名头而没有那份丰厚的奖励,估计热度会降低一半。恰好看到英国诗人威·休·奥登(Wystan Hugh Auden,1907~1973)的一个说法,觉得很有趣。这哥们很好玩,年轻时以平民身份参加西班牙内战(1937),支持共和,1938年跟朋友来到中国的抗日前线武汉,留有关于中国的诗歌。晚年的时候,奥登为自己未能获得诺贝尔奖深感遗憾,并非是因为渴望荣誉而是因为他缺钱。这个说法很俗也很实在,因为不是所有的作家都是由国家供养的,他们需要通过写作来换得生活的费用。但是这种方式要有很好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做保证才可以,否则,作家这个职业会饿死人的。很多年前看英国作家奥威尔(写作《1984》的那位)的书信集,其中很多内容都是与出版商、编辑之间交流的信件,而这些内容里也多是约稿、出版、版税、稿费之类的话题。真正具有深远影响的作家都是很穷的,他们被当代人遗忘,被后代人记起,从这一意义上说,他们是在为未来写作。上面提到的奥登,他的怪事很多,比如,他要求他的朋友在他死后把他的尸体烤熟后吃掉(没有实现) (这则信息是美国作家迈克·德达记述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烧熟了给人吃,我至今还是没有想明白。难道是一种奥登式的忏悔与救赎?有时人的心思真的很奇怪。

(2012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