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行走中的言说:一个思想背包客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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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哲学断想(8)

左拉(Emile Fran Aois Zola,1840~1902)这哥们对于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他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写了很多伟大的作品。但是今天我想说,左拉最大的贡献在于为后来时代书写了知识分子的定义。这要归功于左拉在德雷福斯案件(Dreyfus affair)中的勇气与良知。德雷福斯(1859~1935)是一个被冤枉的犹太青年军官,导致他蒙冤的是国家的政府部门以及暗暗涌动的反犹浪潮。因此,为他辩护的阻力与危险可想而知。但是,即便这样,左拉仍然于1898年1月13日在《震旦报》上发表了著名的《我控诉》(犑犪犮犮狌狊犲),其中有几句是非常有力的:“真理在前进,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当人们把真理埋在地下,它就会在地下积聚起来,酿成爆炸性的巨大力量;而且一旦爆发,就会使一切归于毁灭。”“至于我所控诉的人,我并不认识他们,也从未见过他们,我对他们既无怨亦无仇。在我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心怀社会邪恶灵魂的几个实体罢了。而我所做的工作,仅仅是促使真理和正义早日大白于天下的一种革命手段。……我的激动和抗议是我灵魂的呼声。让他们把我带到刑庭受审吧,我要求公开的调查。我正等候着。”坦率地说,我喜欢这样有重量的文字。虽然第一次努力不但没有替德雷福斯洗脱罪名,他自己反而被判有罪,不得已逃到英国,半年后再次返回。不过最终结果,1899年德雷福斯被总统赦免,获得自由,直到1906年才被最终平反,可惜这一切左拉是看不到了。值得一提的是,左拉写给德雷福斯夫人的信令人荡气回肠,在1899年9月29日登在《黎明报》上,左拉对受害者的妻子表达了自己高兴的心情:“人们把无辜者,把横遭折磨的人归还给你们了,把丈夫归还给了妻子,把父亲归还给了儿子和女儿,我此刻首先想到的,是你们一家终于得到了安慰,可以幸福地团聚在一起了。虽然作为一个公民,我心里仍然十分悲哀,虽然正义的人们还在反抗,并在愤怒的痛苦中焦虑不安,但是我要和你们共同分享这一充满了幸福之泪的美妙的时刻,想必此刻你们正在抱复活的死人,从坟墓里活着出来的自由人。不管怎样,这一天是胜利和喜庆的伟大的日子。”(引号文字来自网络,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c6ba1c0100ajcx.html,特此致谢)不需要再罗列任何材料了,可以设想,没有左拉的振臂一呼,德雷福斯只能被枪毙或者老死于监狱中。故事的结局是我们大家都乐意接受的。问题是,左拉这样做值得吗?他冒着职业风险甚至自己的生命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军人奔走呼告,按照理性人的说法,这是非常不经济的行为,我不想给出任何理由,权当一个人的良心吧!在良心被天狗吃掉的年代,说起这个故事,总让人有些自卑。不过左拉的命运并不好,1902年9月29日,左拉一氧化碳中毒身亡(北方称煤气中毒),令人匪夷所思,有人猜测这是政治陷害,可惜一直没有证据。多少年来,我一直坚信:正义可以迟到,但从不会缺席。不管怎样,我们今天记得有个作家叫左拉,是他让法国获得世人的尊重,是他为知识分子赢得了一个世纪的声誉,如果没有后来者的薪火相传,恐怕这个老本早晚会被吃光的。

不过咱们中国人也不用自卑,八十多年前,迅哥冒着被解聘与逮捕的风险,曾写有《纪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纪念》的愤怒控诉,否则谁会记得一个叫刘和珍的英雄女学生呢?当然迅哥为此也是受到了牵连,至少教育部的官位丢掉了,那可是要损失好多维持生计的大洋的。就是现在我们也有值得骄傲的案例,当年无辜的孙志刚被收容所迫害致死,一大批知识分子在同一时间齐声讨伐万恶的收容制度,终于终结了人类历史中的一项黑暗制度。很多年前,笔者放假回家,经常看到一些人被用绳子拴住胳膊从火车上被警察押解着在某个县城火车站下车,后来才知那就是收容遣返,如果没有那些散落全国各地的素昧平生的知识分子的讨伐,也许今天我们还会看到那个景象,孙志刚的死,唤醒了一些人,也让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为自己找回了一点颜面。

实话实说,没有人愿意承担风险,知识分子也是人,也要生活,也要养家糊口,也有无尽的烦恼(收入不高,命运漂浮),凭什么让知识分子来独自承担如此的风险?有道理,可是谁让知识分子对问题的理解要深入一些呢?他的知识决定了他要为社会承担责任。我愿意把这个责任看成是康德的绝对律令。如果大家都选择躲避,我们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其实一些人的努力与风险化解了这个社会隐藏的更大的风险,今天中国民生的日益艰难,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步,各种突发群体事件的不断显露,已是证明。如果大家都避而不谈,那么迟早有一天,地下的岩浆会喷涌而出,到那时恐怕大家就都要完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就要求知识分子的启蒙与支援意识,当年如果没有那些知识分子的大力支持,左拉也是没有办法的,支援意识也化解了风险的完全个人承担,尤其是在言论严格管制的国家,否则恐怕就真的没有人敢说话了,只能任其溃败下去。

回顾这三十年,我们的国家在逐渐进步,很多被遮蔽的问题开始被谈论,真理、公平、正义、平等这样一些维持社会秩序的基础性概念开始被接受,这就是希望,期间知识分子的作用功不可没。对于我这样的从来没有出过国的人来说,如果我们希望我们的后代能够生活在一个文明的国度而不是野蛮的国家,那么我们今天必须努力地批判它,让它变得更好,因为我们无处可去,这是我们唯一的家园。毕竟如巩俐大嫂那样的觉得不如意可以随意移民到世界任何角落的人不是很多,因此,为此承担一点风险也是值得的。突然想到一句古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感觉这句话有问题,应该改成:穷则兼济天下,达则独善其身。在这点上我觉得唐朝老杜是对的,所以他才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个世界有时很疯狂,所以人在达的时候,独善其身也许更为重要。

胡乱说这么多,权当是对杨玲君的回应,也是对我已逝青春的怀念,毕竟杨玲君年少我许多,还是有激情的,这点是我非常羡慕的。杨玲君的很多观点与我多年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就是今天也没有改变多少,毕竟我还是相信,不是所有的呼唤都是没有回声的。不写了,今天晚上忘记买一个面包,有些饿了,得找一些东西吃。这些年了,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很感谢面包的,它帮我度过了很多无聊与饥饿的时光,想到它们,睡觉踏实。

(20081123)

23.以异乡人的姿态在故乡写作———诗人雷子的他者性写作

最初注意到雷子的诗歌好像是2003年下半年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刚刚买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也第一次正式上网,无意间在某个网站看到那些带着内心痛感的冰冷诗句,我被震撼了,由此也开始了对她的诗歌的长期关注。我不敢肯定她是否是我们时代的里尔克,但我知道她是一位用心灵去写作的优秀诗人,而在诗歌被时代裹挟着一路向下发展的当口,这种决然的他者性写作姿态,已然背负了诗人歌唱的天职,而这就足以说明她的诗歌的价值。

诗人雷子是我的故乡辽宁朝阳地区的一名诗人,她的家乡我曾在二十多年前路过,那时的列车是绿色的,我们青春的笑脸也应该是明亮的,被风任意地吹拂着,也灿烂着,车窗外的群山与广袤的大地迅速掠过,这些就是今天还留在我记忆中的跳动的印象。后来由于生计一直在外面漂泊,也很少回故乡了,那条道路已然在记忆中远去。正是由于她的诗歌让我在记忆中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地方。是啊,对于人生来说,故乡是在你离开后才有的一个概念,我们用它维系了一种思想的根基,并让自己的漂浮有了一种形而上的牵挂。而人生的最大痛苦就在于在自己的家乡被当作异乡人看待,这种奇特的身份转换,暗示了一种被疏远与拒绝,他者总是在我们的注视之外:一种在场的缺席。从这个角度上说,多年来,诗人雷子是用一种异乡人的姿态在故乡写作,一种边缘性的他者写作。我从雷子的文集中粗略知道,她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家乡的一个小镇里工作,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失业在家。我有很多诗人朋友,由此我能够清楚地知道诗人在当下的尴尬的生存状态。以我对中国底层生活的真切了解,那里的生存原则是典型的逆向选择,真正有思想和能力的人,如果不牺牲自己的人格是无法立足的,有思想有能力而又拒绝被同化,其优秀反而成为被平庸与世俗嫉妒与迫害的缘由。所以,我们经常能够看到,在底层,人格是可以被任意扭曲的,如果不想被扭曲,要保持一种人的尊严,那就注定要遭受比常人更多的苦难,除非你比那些习惯势力更强大,否则保持尊严的代价就是被异乡化。对此,我实在无话可说,我自己的家庭和亲人就遭遇着这一切。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能够理解雷子诗歌中的痛感与冰冷的意象,这些都是我熟悉的场景,甚至是早年痛苦的经验。很多次,在无人的夜里我总是把迅哥那句临终的话“一个都不宽恕!”拿出来反复咀嚼与晾晒。我能够在心里理解迅哥内心的疼痛与憋闷。一首真正的诗歌应该能够把存在的真理从废墟中揭示出来,以一种优美的形式告慰那些在路上或者在场的存在者,把人的那种无依无靠的状态呈现出来。真正的救赎应该从这里开始,下面选一首雷子的诗歌《这些年》作为分析的样本 [1]。

这些年

(1)

这些年,

我一直呆在原地未动;

这些年,

我一直在世界各地行走。

从南部非洲到南美洲

从好望角到麦哲伦海峡

我一直是个不会水的水手。

站在亚洲最高山巅上

我俯看到的世界,不过是一艘烟蓝色丘陵之船

隐约在层起的白色与灰色云雾中

两条大河,在两翼,飘飞如带。如桨———

【笔者短评:这段诗歌写得非常有想象力,它把存在者的存在定位为一种没有出发的抵达和召唤。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内心飞翔,开始与结束并不重要,也无从划分,重要的是抵达,而人生的矛盾在于哪里是我们出发的起点,我们又何曾抵达,那些召唤来自哪里?我曾经就是一个不会水的水手,那些记忆中的召唤如大河在心灵里激荡回响,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歌唱】

(2)

这些年,

我一直生活在厌倦里;

这些年,

我遗忘了爱,和生活的温度。

在抽象中活着,或死去,

一大片的荒野,村庄不是我的村庄

故园不是我的故园,土地不是我的土地

牛羊,也不是我的牛羊。

亲人一一死去,或远离

这世上谁比我更一无所有

甚至没有一块可以埋葬自己的墓地

【笔者短评:异乡人在故乡的荒谬之处在于,空间的固定而身份却产生了变异,造就了被疏离的存在者,哪里又是返乡的道路?恢复空间的错置而导致的身份隔离,就是这样一个困难时代的要务,否则我们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

(3)

这些年,

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活过;

这些年,

我从不怀疑自己活得很纯粹。

时光在变老,变旧,变黯,

而我一直未变———

八百年,多少个八百年过去

我还是那个站立于《诗经》中的少女

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葛衣麻裙,背着竹篓,

采桑的手臂抬起,再也没有落下

【笔者短评:在纯粹的经验里,我们想到了至善以及与至善有关的幸福和不朽,这是对我们此在今生的遭遇的一种永恒安慰与补偿,那个站立于《诗经》中的少女,以纯粹的姿势照亮了游子返乡的路途,此刻,存在的被遗忘已经被唤醒: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4)

这些年,

我一直爱着,(爱是最古老的信仰;)

这些年,

我一直哭泣着,(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

而我多想变成一块会飞的石头

敲碎这些束缚我的玻璃和墙壁

化作一颗流星的璀璨

最后坠落在爪哇岛

生命的延续绵绵无绝

我不要活得太久

西比儿,我要和你在同一棵圣树下吊死———

【笔者短评:“存在就是在捍卫一种形式!”荷尔德林的这句判词指出了存在的一种意义。如果缺少了一种必要的形式,那么所有的生命都是不值得活的。】

(5)

这些年,

我一直看不清自己的面孔;

这些年,

我一直替那些死去的人活着。

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

我活在你们的旧梦里

继续着你们的千秋大梦

我要打碎这些盛放你们骨灰的陶罐

看死亡如何变成一只呼啸的箭

把滴血的心脏洞穿———

一只带着箭飞翔在午夜的巨鹰,它的眼里不再有世界

【笔者短评:当救赎不再可能,荒谬就是它唯一的出口,在抚摸疼痛的当口,我们像迷失的孩子泪如雨下,道路总在道路之外。】

(6)

这些年———

这些年一直没有过去;(也永远不会过去)

这些年———

这些年一直停留在此刻的黑暗里。

埋头伏在这陡峭的纸页上,生或死,清醒或长眠

爱不能,黎明也不能

———把它唤醒。

拒绝曙光暧昧不明的含义。歧路中跋涉

什么人将走得越来越孤单?

诗歌的姊妹,灵魂的兄弟;

当我说出爱,也同时说出了巨大的倦怠———

【笔者短评:诗人特拉克尔曾说:灵魂,大地上孤独的异乡者。当异乡人说出家乡的秘密,被撕裂的空间如何回到从前,也许正是异乡人才把沉睡的故乡的钟声敲响并唤醒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