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聊被以审美或者伦理学的视野观照的时候,无聊也就具有了史文德森所谓的:通过无聊,我们去获得另一种看世界的智慧。其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面对时时涌现的无聊感,我更愿意相信卡夫卡的说法:离开这儿,这就是我的目标!
(2010年7月20日初稿,25日黎明校对,27日中午再校)
5.拒绝集中营里的幸福———读凯尔泰斯·伊姆雷《无命运的人生》
最近十余年来我已经很少读文学作品了,因为没有时间,很多专业的书籍都读不过来,哪还有精力去看其他的文字呢?渐渐地与文学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了,这种选择引发的伤害我内心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的。不过在谋生日益艰难的今天,生计还是第一位的,对于我这个俗人来说是不能免俗的。因此,这些年来也学会了用各种借口原谅自己的逃避与妥协。半个月前,到校园的书店转转,在选了几本与专业有关的书后,无意间溜达到文学摊位,然后就买了这本200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书《无命运的人生》。今天在闷热中,头昏脑涨地终于把这本书看完了,竟然发觉自己后背早已经湿透,我无法分清哪些是热汗哪些是冷汗……
在介绍这本书的内容前,有必要对作者简单介绍几句。作者凯尔泰斯·伊姆雷(KertszImre,1929~)是匈牙利作家,也是集中营幸存者中唯一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这本书写于1960年,一直到1973年才最终写成,出版并不顺利,直到两年后才得以出版。
这部小说是这样开始的: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哲尔吉,懵懵懂懂地遭遇了家庭的第一个变故,由于他的父亲是犹太人,被当局通知要去劳动营(集中营的别名),主人公与他的后妈送别父亲,期间写到他父亲有先见之明地把小商店委托给伙计许特代为经营,然后就是众多亲戚、朋友的送别,小家伙远没有意识到这次离别对于他意味着什么。在父亲走了几个月后,1944年夏天的某个时候,主人公在上班的途中,被警察从公交车上叫下来,很多人都是这样被诱捕了。然后,小主人公就此踏上了去集中营的旅途,先是送到奥斯维辛,待了三天后,他被送往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在奥斯维辛的几天里,他见到了焚尸炉的烟筒,看到了老弱病残以及妇女儿童被分类,然后就是走向毒气室与焚尸炉的命运,他则由于身体比较好,一直被留存着转来转去,通过时刻调整自己的忍耐极限,他尽量做到把一切都看作是自然秩序的一种体现,换言之,默认纳粹管理的合法属性。最后,他连同集中营其他营友被苏联红军解救。回到阔别一年的匈牙利布达佩斯的家,家已经是别人的了,他的后妈已经改嫁,嫁给了他父亲委托照看小店的伙计许特,他的父亲在去劳动营后几个月就被折磨死了,当年送别他父亲的一些亲朋好友仍在麻木地对他说一些废话,很多人都已经死去了,每个人都没有责任。这真是很奇怪的现象,主人公在小说的最后写道:“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这里,我也认得出它———我在营地最喜欢的一小时,此后一种尖利的、痛楚的、徒劳的情感攫住了我的心:是思乡。一下子,一切都鲜活了起来,一切都在这时涌上了我的心头,我被一种古怪的氛围完全淹没了,那些琐碎的回忆让我颤抖不已。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那里的生活更清楚、更简单。下次,我应该给他们讲讲这点,讲讲集中营里的幸福,如果别人再问起我的话。”
坦率地说,这部小说有两点是值得赞誉的。其一,写作方式上,作者有意采用了一种隔离式的写作方法,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来写集中营,尽量避免后来的观点对写作的影响。这是很值得肯定的,好像历史学家科林伍德曾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就是因为我们总是用今天的眼光来评价历史,从这点来说,这部作品是很用心地想摆脱这种影响。其二,作者反其道而行之,说出了集中营里的幸福感。这是很不寻常的一种思路,由此可以引发人们的一些思考:幸福到底是什么?笔者以前曾探讨过:不同的爱情之间有区别吗?与此多有类似。不过这样的一个设问方式暗含了太多的道德风险,也是难以处理的。
这部小说,如果让我打分,我不会给太多的分数,更遑论诺贝尔文学奖了。它缺乏必要的思想深度,对于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通过一个孩子的眼睛与感受来描述,处理起来就容易出现这个问题,奥斯维辛涉及的深层问题在这种描述中容易出现被拼装与涂抹的问题。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对于匈牙利在“二战”中对犹太人的做法很不屑,这里面非常荒谬的现象就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匈牙利犹太人竟然主动做起了人肉生意,出卖普通犹太人,与纳粹媾和,两边受贿。对犹太人的遭遇问题的探讨,我认为阿伦特是深刻的,当以色列审判纳粹艾希曼的时候,阿伦特提出了著名的“平庸的罪恶”问题。这个世界上我们遭遇的罪恶大多不是绝对的罪恶,而是平庸的罪恶,这种境况造就了残酷的自动升级与高效运转,过后竟然没有一个人为此负责。每个人都是受害者,也都是施害者,谁比谁都冤枉,这就是平庸的罪恶。而正是这些缺乏反思的平庸的罪恶的流行,造就了极权体制的有效运转,以及恶在存在链条上的死循环。想想我们以前遭遇过的那些痛苦不也都是如此吗?亩产三万六千斤也许只是统治者的一种现代版的指鹿为马的测试与分类,那些揣摩圣意者主动为之的平庸的罪恶让一切罪恶显得是那样的合理与自然,正是这种平庸的罪恶有力地支持了极权体制的运转。我们就是在这种怪圈中,一遍遍地体味着集中营的幸福时光,甚至有时还会产生难以遏制的怀旧与思乡之情,这难道很陌生吗?
对于命运,我无法说出更有新意的东西,只是认为那是一种借口,是对人生无常际遇的一种中性的解释。对于我们这样的国家来说,由于没有宗教信仰,鬼才相信命运呢。我有时很同情那些算命者和算命先生,于我而言,那只不过是一种古老职业而已,为迷茫者提供一种大而化之的心理安慰,如同我小时候吃过的山楂丸,没有什么疗效,但也没有什么害处而已,不过这是有操守的算命先生的作为,一些内心阴暗的歹毒者则借机用解释权进行敲诈,这样的算命者已经丢失了那份职业原本具有的普济苍生的使命,沦落为心理抢劫犯。算命者购买的是一种对未来的解释,这就要求算命先生对未来的解释负有一种道义责任。
对于人类思想的进步程度,有时我是很悲观的。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相信集中营里的幸福,一旦集中营被描述得比外面世界还显得幸福和令人向往,我真不知道那将是怎样的世界!那只能是人类文明的耻辱,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毕竟丧钟为所有人而鸣!
(20100729)
6.哪一条道路是通向科学城堡的捷径———读艾伦·查尔默斯的《科学及其编造》
2007年11月底,在北京大学参加全国首届科学传播会议期间,老朋友蒋劲松副教授送我一本他翻译的著作———《科学及其编造》。其实,几个月前就曾听蒋博士提起过这本书,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它的出版。这本书是我们都非常熟悉的艾伦·查尔默斯的第二本著作,他的第一本著作《科学究竟是什么?》(该书最初出版于1976年,国内学者1982年翻译)曾是我们这些人走入科学哲学这个领域的入门读物,也是20世纪80年代最早翻译过来的介绍西方科学哲学的名作。时隔多年,得知他的第二本著作将被翻译成中文,我自然非常期待。我很想了解,作者的观点在当今科学哲学学派林立、观点纷呈的背景下是否有所变化?如果有,又是哪些方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原因为何?
《科学及其编造》最初发表于1990年,写作风格与主题延续了第一本著作,稍有不同的是,这本书在最后部分加入了一章对与科学发展有密切关系的社会、政治因素的考察。最近30年来,科学哲学经历了从逻辑实证主义到历史主义,再到后历史主义的演变,其中20世纪七八十年代,科学知识社会学(SSK)研究快速崛起,对科学的诠释也出现了多元化的局面,所有这些变化都说明了科学哲学的研究视域有了极大的拓展。另外,这也暗示了,在当下社会中,对于科学的理解存在三种相互矛盾的观点,即绝对主义、相对主义与怀疑论。查尔默斯在这本书中的论述主要涉及从科学哲学的历史主义阶段到科学知识社会学的兴盛阶段,时间跨度大约为30余年。众所周知,20世纪70~90年代,正是科学哲学迅速分化与调整的时期,他的这本著作正是对科学哲学这种变化的主动回应。如果对照同期的SSK的代表人物安德鲁·皮克林的观点来看———对于科学知识的体认,我们经历了三种观点的变迁:客观的(逻辑实证主义)、相对于文化的(库恩等人的历史主义)和相对于利益的(SSK的观点)———那么我们可以说,查尔默斯的观点仍然属于“客观”的领域。在这本著作中,查尔默斯的观点与第一本著作的区别在于,他强调指出:虽然不存在普遍的方法或者一组标准来指挥这一对知识的追求,但可以通过把我们的知识断言以一种可能得到的最严格的观察和实验检测的方式指向世界来测量(P122)。在承认科学是可错的前提下的这种对科学方法认知功能的退让与妥协,可以很好地说明查尔默斯理论旨趣的微调:为科学进行有限度的辩护。这种辩护可以看作是在科学哲学观点乱象时期的一种保守主义的捍卫。而在学术上的适当保守恰恰是严肃学者经常被误解的一种优秀品格,正是通过无数人保守主义的努力,科学的发展得到了连续性的保证,而不至于在失范时期出现文化的断裂。
尽管查尔默斯的许多观点,我和我的朋友们并不赞同,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对他的尊重。能够把一门很艰深的学科写得如此清晰与明快,并且观点明确,布局得当,对基本概念准确把握,对学科发展脉络的梳理达到如数家珍的地步,实在不是每个科学哲学家都能够做到的。
在笔者看来,如果把科学当作人类历史中的一座神圣的城堡,那么通向这座科学城堡的进路目前主要有三条:科学史、科学知识社会学(包括科学社会学),还有科学哲学。这三条道路也是我们当下公众理解科学的三条主要路径。但是,它们三者之间对于科学城堡的探索又有着明显的区别,借用一个形象的比喻,这三种路径在理解科学的过程中分别扮演了“量表”、“素描”与“透视”的作用。通过科学史,我们可以测量出科学在历时性层面的发展与演化,这种功能类似于各种量表的功能。而科学知识社会学则通过采用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方法来研究科学的生产与制造(科学社会学则从科学的外围观察与临摹科学的运行),这个过程相当于对科学进行素描或写生。而科学哲学热心于探究科学发现的逻辑以及发展机理,这种功能类似于医学上的透视。对于初学者来说,笔者认为接近科学城堡的道路应该是这样的:先学科学史(量表功能),对科学的发展有个初步了解;然后学习科学哲学(透视功能),力争准确把握科学发展的机制;最后才能是综合地考察科学城堡的秘密(素描或写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查尔默斯的著作是任何想要学习科学哲学专业的人们“透视”科学的最好工具,因为它简明易读。
最后,关于这本书的作者与译者说两句,相信这对于理解该书是很有益的。作者查尔默斯博士是一个很低调与温和的人,他在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1976年)仅37岁,正是他年富力强的时候。那本著作让他一夜成名,对于很多人来说,本可以借此机会,一跃冲天,然而他却像一位隐士那样在世界的关注下消失了,很多年间竟然没有太多关于他的消息,直到1990年他的第二本著作问世,世界才开始重新想起他。据笔者查到的资料来看,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在海外各大学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他的主页显示至今仍是澳大利亚的弗林德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的访问学者,在美国匹茨堡大学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系的访问学者名单中也可以见到他的身影,真不知道他最后还要到哪里去隐居。
这本书的译者蒋劲松博士是我很敬佩的学者。蒋博士是目前国内科学哲学界非常活跃的中青年学者之一,对科学哲学领域很多论题有着非常精准的理解和把握,由他来翻译查尔默斯的著作,从学术背景上保证了对原著的准确理解与把握。通读该书,我经常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译者与作者之间的默契与理解。
7.带着知识地图去远行———读王续琨教授《管理科学学科演进论》有感
春节过后收到大连理工大学王续琨教授寄来的新著《管理科学学科演进论》,在琐事缠身的间歇里终于把这本书读完,掩卷而思,也是颇多感慨。虽然这些年我也是凌乱地看过几本管理学方面的书籍,但是毫无章法可言,仅仅是爱好而已,对于庞大的管理科学而言,我完全是一个外行。如果一本书能够打动一个外行,并引起他的思考,那么,这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值得探究的是,到底是什么因素让一个外行对其产生了浓厚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