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满身是汗地捧着个托盘进了乾清宫的正殿内。托盘里两只盖碗,一只明黄地龙纹自然是上用的,另一只是普通青花。不过既使是暑天里最热的时候只要一进了乾清宫一会儿功夫就会觉得生出荫荫凉意来。
恰巧雅图从西庑里出来,一眼看到玉沁,便向她走来。玉沁笑道,“公公且帮个忙。”说着将托盘递上来。自己腾出手抽出手帕将鼻尖上的汗珠仔细拭了拭。
雅图替她捧着那托盘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这些事何劳姑娘做呢?”玉沁已经将手帕再重新掖好了,再接了托盘向雅图笑道,“公公这么说我心里已经很感激了。这是皇上命我做的。”说罢便不再多话向那西边的殿门走去。
西边偏殿里八阿哥正向康熙帝笑道,“方才汗阿玛说得极是。年羹尧在川抚任上虽没有什么官声,但是于朝廷却是不可多得的得力属员。他对西边风俗人情无一不熟,又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况且现今就是西边的战事也出力不少,此时升他川陕总督最是时候,还是汗阿玛虑得周到,子臣一万个心服口服。”
康熙帝原本是将自己想要升年羹尧做总督的事与胤禩商量,而且年前腊月里调年羹尧回京述职时胤禩大部分时候都在,很多事都明白。之所以跟胤禩讲这件事,其实也是皇帝想试试他的用心,不想胤禩竟是这么赞成,倒是觉得欣慰。胤禩又笑道,“年羹尧虽是汗阿玛调教出来的,但到底也还是四哥的门人,想必四哥他的门人如此得汗阿玛的器重也必是高兴的。”
胤禩话音未落殿门开了,正是玉沁捧着茶进来。胤禩原是无意间向门口处一瞥,但是没想到竟是玉沁在做这粗使杂役,心里先是一诧异,接着便有些不太好受。只是不便表露,又强自镇定下来,眼睛不知盯着何处,装着没事人一般。玉沁倒知道是胤禩在里面,心里也没有什么,由着康熙帝瞧着自己,倒是镇定自若地行了礼又把茶奉上,倒是一丝不乱的样子。接着看皇帝再无别的吩咐便又从容出去了。
玉沁出了西偏殿往后面自己住的屋子里去。心里暗自思索:原来康熙帝对八阿哥胤禩那样子的发狠,可是自从去年腊月里以来皇帝的心思像慢慢发生了转变,不知怎么对胤禩越来越重视,隔不久就要召见,每次见了面就摒人密谈。至于谈了什么当然除了皇帝和胤禩之外不可能有人知道。但是康熙帝对这位皇八子的重视程度由此也可以窥得一些端倪了。
细想一想,在自己心里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今年圣寿已经六十四岁了,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可是国储依然无着落,不只是朝廷大臣会觉得心里不安稳,就是她这样在后宫飘泊无依的女子心里也不踏实。
也不知道当然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现在倒有点羡慕起雪诺来,怎么说也是和硕亲王的侧福晋,不用牵涉到后宫里来,只要得了四阿哥的宠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事。再想起最近关于四阿哥的传言,还有四阿哥每次见到自己总是不远不近的态度,他大概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太监、宫女们都传他很疼新娶的侧福晋呢。
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酸酸的,如果当初嫁到雍亲王府的是她而不是雪诺又会是什么情景呢?且不说身份地位,慢慢地只想着胤禛这一个人。每次在乾清宫里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影子,他的眼神……都会唤起她心里的记忆。在热河行宫,在木兰围场的所有记忆。越是久的记忆就越是历久弥新。她现在还是秀女的身份,和康熙皇帝有实无名……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未回过神来已经有个相熟识的小宫女进来笑道,“姐姐,万岁爷传你马上过去伺候。”玉沁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对着桌子上的打开的镜箱照了照。
那小宫女笑道,“姐姐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啊?”
玉沁有心掩饰,“死丫头,门也不敲,吓我一跳。”说着已经把刚才心里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都掩了起来,跟着那小宫女出门去。估摸着八阿哥胤禩大概已经出了乾清宫,不知道皇帝忽然传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康熙帝最近身体有恙不说,倒是脾气却坏得很,经常忽喜忽怒叫人不好琢磨。
进了寝宫一瞧,康熙帝就在殿内当地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低头沉思。听到外面响动已经抬起头来,一眼看到玉沁进来目光里还是带着那几乎是已经溶入到他生命里的帝王威仪而且神色相当地冷冽。那小宫女不敢留连退了出去,玉沁福了一福,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她的心。
康熙帝停顿良久看着低着头不敢瞧他的玉沁,她瘦了许多,他自然能看得出来。慢慢走到她身边,瞧着她青润的发色和发间戴着的通草花,“好些日子朕都没有翻你的牌子了,怨朕么?”
尽管放柔了辞色,但是在玉沁听来还是隐隐含威。“奴婢不敢怨皇上。”说是这么说,但并不是真的不怨,而是真的“不敢”。
康熙帝慢慢伸出手来至玉沁鬓边,许是他太久没有这样亲近她,也可能是因为玉沁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在他的手指触及她的鬓角时玉沁蓦然一惊。康熙帝心里叹息一声,但是并不收手,极轻极慢地抚了抚她的鬓角,然后将玉沁拉进怀里。“朕有朕的难处,不是朕心里没有你,是朕为你虑得太多了。你能明白么?”
康熙帝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威严了,好像一下子疲惫了下来,而且竟还有些无可奈何。玉沁却不敢再那么放浪形骸,身体有些僵硬地伏在康熙帝怀里,声音轻轻地道,“皇上做什么奴婢都心无二志。”
她本来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身体渐渐变热,但是皇帝却又慢慢放开了她,“你去吧,皇太后今儿好些,把那个酸萝卜鸭子汤送到慈宁宫去,太后爱用这个。朕晚上要翻尹常在的牌子,你回来就不必再当值,去歇了吧。”玉沁心里不但不悲却忽然轻松了,点头称是行礼告退而去。君心似水,君意难测,她再也猜不透了。
此刻最乱的地方竟还是在园子里。小格格若雪已经不是像前段时间一样无因由地哭闹了。这段日子病症相当明显,忽寒忽热是最主要的症状。偏是这些日子她的阿玛和硕雍亲王皇四子胤禛都不在园子里,他也并不在王府里,这段日子四阿哥天天都住在宫里。
康熙帝将料理皇太后病的差使交给他,他因此就住在慈宁宫外北面的一处殿内,便于随时应变。若雪的病刚开始太医都还极殷勤地诊治,后来因为实在诊不出是什么名堂,而且宫里头皇太后和康熙帝也都御体违和,所以谁也没有心思再来管这个王府里的小格格了,何况她既不是嫡出又不是小阿哥。所以尽管园子里已经急成了一团,但是外面人并没有哪个肯为这个小格格多操心半分。
这几日干脆太医都不肯再来园子里了,和露早不等雪诺吩咐就暗中请人去附近十三阿哥胤祥的园子里想请十三阿哥帮忙,但是偏偏连胤祥也不在,已经搬回府里去了。
雪诺好不容易哄着若雪睡着了,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忍不住又用手背试了试体温,从下午开始又有些热起来了。再这样下去就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雪诺命谢嬷嬷守着若雪,悄悄从里面出来,到东边偏殿里去找和露。
“赶紧命人收拾东西,一天都不能等了,今天就搬回府里去。”雪诺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事虽然没有跟人商量过,但是她觉得已经来不及再犹豫了。太医不肯来无非是嫌园子里太远了,而且她带着若雪住在园子里会以为她是已经失宠的姬妾,更没有人肯上心。这个时候能拿主意的就只有她自己,所以还是果断做出了这个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若雪耽误了。
和露听主子这么吩咐倒不由自主地瞧了瞧这间偏殿,还是一年四季鲜花不断。最重要的是,在这里的这么长时间她的主子一直是最快乐的时候。除了曾经的那一次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带着李氏****声讨外几乎就没有再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在这里她的主子得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四阿哥,还有他们的女儿。不过她也明白现在的形势,只是心里颇有些担心,一边应道,“主子放心,奴婢马上命人去收拾东西。”一边又想了想,有些犹豫地问道,“只是回府里去,只怕主子又要受委屈了。再说,王爷也还不知道。”
雪诺这个时候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劝告了,想了想吩咐道,“这样贸然是不好。先命人回去给福晋请安,就说我要带着若雪格格搬回府里去,想必福晋不会有异议,正好趁便把要住的屋子收拾整齐。等园子里的东西都归置妥当了,我便带着若雪即刻从这里启程。王爷那里没办法送消息,只能等什么时候从宫里出来必是要先来这里的,那时候也就知道了。”
这样的安排倒也算是妥贴了,和露听了觉得可行,便请命道,“请主子准奴婢先回府里去见福晋,奴婢一定把话说明白,就劳烦主子先在园子里等等了。”要先回府去这是个棘手的差使,雪诺自然明白。和露是想替她把这个最要紧的事解决了。不过再想一想上一次乌喇那拉氏和李氏来探访的事,谁先回去恐怕都没有好脸色看。不过再想一想,确实没有比和露更合适的人了。而且和露倒底是从宫里陪嫁出来的,想必大福晋乌喇那拉氏还不至于太不给她留面子。来不及细想便答应了,于是按照计划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