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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荣极一时(下)

能看得出来,皇帝新得皇子自然心情极佳。至此胤禛和玉沁的一番情意总算是有了个结果。雍正看雪诺渐渐收了笑意,显然是有心事,抛开九阿哥踱至她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雪诺被他一问打断了思路,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皇家最重宗祧,对于皇帝来说这是好事,应该恭贺。于是跪下来叩首道,“臣妾给皇上贺喜。”

雍正不容她再拜,亲手扶她起来,不肯再放开她,极温柔地道,“福沛也是你的儿子。”

雪诺猛然想起他说过要把玉沁生下的子嗣记在自己名下,竟是身上一颤。后妃都不能养育自己的亲子,所以养育别的妃子的亲生骨肉倒也极常见。但是像这样夺其子去其母,连玉牒上的记载都要改变的倒还真是很少见。

雪诺重新跪下来,“瓜尔佳氏诞下了九阿哥,请皇上给瓜尔佳氏赐封号。”她不愿意夺别人之子,深知其中之苦。她已经在后宫结怨甚深,如果连同居一宫的玉沁都要对她生恨,真的是再也没有立锥之地了。

雍正面色有些阴沉起来。不理雪诺,也不肯再来扶她,背着手立在当地向雪诺和那嬷嬷吩咐道,“今儿时辰不早了,贵妃就歇在东耳房。九阿哥是贵妃所出,是朕继位后得的第一个皇子,好生服侍,若是有闪失朕定不轻饶。”说完背过身去不肯再瞧雪诺。雪诺只得由着宫女扶起来按照雍正的安排行事。

没想到的是一连数日,雍正都不许雪诺再离开养心殿,连同九阿福沛和服侍的一应人等都留居在养心殿的东耳房内。不仅如此,皇帝还命将九阿哥福沛记入玉牒时写明生母是贵妃年氏。

这些玉沁全都是不知道的。因为生九阿哥时有些难产,所以玉沁身体受了重创,恢复起来也极为不易。那日昏迷后醒来第一个便问自己生的龙种究竟是阿哥还是格格。当知道自己为雍正帝诞育了新朝的第一个皇子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听说九阿哥已经被皇帝命人抱到养心殿去了,便想当然地以为是雍正格外眷爱九阿哥,并且知道了皇帝给九阿哥起了名字叫福沛,自己也觉得对这个名字深为满意。虽然非常想见见自己还未见过面的儿子,但是又觉得九阿哥留居养心殿是格外的殊宠,所以也没多想。倒是想过同住永寿宫的年贵妃为何不曾再见面,又想当然地以为是自己诞育了皇子,所以雪诺心里不快,因此而暗自得意,也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养心殿的寝宫内,雍正立在屋子正中,身后的雪诺跪于地上。窗外传来宣读圣旨的声音,“贵妃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朕在藩邸时,事朕克尽敬慎,在皇后前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皇考嘉其端庄贵重,封为亲王侧妃。朕即位后,贵妃于皇考大事尽心尽礼,实能赞襄内政,今又逢诞育皇九子。着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封尔为皇贵妃。尔其时怀衹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敬哉。”

待奉命行册封仪的大学士和礼部侍郎持节宣旨毕,外面立刻响起了丹陛之乐恢宏而充满了喜庆意味的声音。雪诺几乎要沁出汗来,她已经被雍正置于一个极为焦虑的境地。外面是为她举行的皇贵妃册封仪,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去。要她夺人之子,并且又这么大张旗鼓地再晋尊位,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行的。捧着皇贵妃朝服的宫女们立于寝殿门口瞧着皇帝和贵妃一立一跪,心里也觉得莫名的紧张。

雍正挥挥手,吩咐宫女们先出去。然后才转过身来低头瞧了瞧跪在地上已经足有半个时辰的雪诺。雪诺略略低着头,看不到她的面容,但是他能感受得到,此刻她心里是极不平静。向她伸出手去,想先扶她起来。雪诺忽然看到雍正修长又白晰的手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知道他的意思,却不肯牵他的手,慢慢抬起头仰视着他。“请皇上收回成命,臣妾不敢领皇上的恩典。”语气那么坚决,眼睛里满面是倔强。

她竟然敢抗旨,要他把刚刚宣读的圣旨作废。若是别人如此,雍正一定大发雷霆,以为忤逆。这话由雪诺口里说出来却惹得他心里无比地怜爱,她还是他初识的时候那个单纯天真的雪诺。有些无可奈何地将双唇略略一弯,嘴角浮上淡淡地一丝苦笑,“朕是天子,天子能收回成命吗?册封仪已行,你让朕如何收回成命?”

雪诺仍然执着瞧着他道,“臣妾并没有领命受册封仪。”

雍正收了笑容,“不管你受没受册封仪,朕已经下旨给礼部,你就是朕的皇贵妃,就是九阿哥的生母。”

“那就请皇上同时册封瓜尔佳氏。”雪诺步步紧追。

“不行。”雍正断然拒绝,“瓜尔佳氏朕另有安排。”

“若不如此,臣妾绝不敢受皇上的册封。”雪诺也把话说到了绝处,又低下头来不肯再瞧雍正。

雍正被激得心里又气又苦,不再问雪诺意见,俯身伸臂握了她的双肩将她从地上拖起来。雪诺已跪了许久,又被这一拖,身子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稳,更兼头晕身重双目一片漆黑,不辨东西地又向地上倒去。雍正赶忙双臂圈了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

过了好半天雪诺也慢慢恢复过来,雍正不容她再说什么便不容置疑地道,“朕知道你心里怎么想,难道你不相信朕么?大清的后宫没人敢对你不敬,皇贵妃有总摄六宫之职,如同皇后……”

雪诺摇摇头,声音疲惫无力,“臣妾就是怕受恩太重,无此福泽,不知如何报答皇上。”

雍正抱紧了她,柔声道,“朕要的不是你的报答,朕只要你的心。”

雪诺倚于他怀中低语,“我只想在你身边,我的心早就是……”

雪诺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急急的呼声,“皇上……永和宫太后……太后怕是不好了。”

雍正和雪诺同时都是心里一沉,太后身染沉疴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凤体违和还是缘于心病,总是思念在遵化做守陵大臣的恂郡王允禵。凡是有心人都知道仁寿太后已是时日无多,只是并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玉沁躺在榻上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丹陛之乐的声音。凝神细听了好一会儿,向服侍的宫女笑道,“这声音真好听,前边有什么朝仪么?莫不是皇上为了九阿哥要朝贺?”

瞧着她还在做此美梦,那两个宫女碧莲和素菊都心有不忍。但是该说的终究还是要说,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碧莲扶着玉沁笑道,“姑娘起来坐坐吧。”玉沁接连躺了已经快月余,早就生厌了,听这话便由着她扶着坐起来,靠在碧莲安置好的靠枕上。

素菊在榻边俯身瞧了瞧玉沁。雍正并不肯亏待她,一应所需全都赏赐了,服侍的人也都尽心尽力,所以玉沁到如今将养得气色极好。素菊一边察言观色一边笑道,“姑娘给皇上生了九阿哥,是姑娘的福气,不过姑娘有没有替九阿哥想过?”

玉沁一怔,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警惕地瞧着素菊问道,“九阿哥不是在养心殿么?”她以为福沛在雍正身边必不会被亏待了,又是他继位后得的第一个皇子,一定可以受宠。

素菊忙笑道,“姑娘别疑心,九阿哥好得很。万岁爷很爱九阿哥。只是……”她一边想着措辞一边斟酌着道,“后宫向来是子以母贵,姑娘是先朝的秀女,在康熙爷身边服侍过,不会不知道吧?”

玉沁没说话,素菊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她心里。这话没错,先时的皇八子允禩因为生母是辛者库奴婢出身,所以连带着八阿哥也受了不少的委屈。这个玉沁最清楚。可是毕竟心里还仅存着一丝希望,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我为皇上生了九阿哥,皇上一定不会让九阿哥委屈。”言外之意便是相信雍正还是会册封自己。

素菊有些为难,不知如何说下去。碧莲看了她一眼接着向玉沁道,“姑娘刚才不是听到外面有奏乐的声音么?那是皇上册封咱们永寿宫的主位贵妃娘娘为皇贵妃的册封仪。皇上心疼九阿哥,说要在玉牒里把九阿哥记在皇贵妃名下呢。九阿哥若是有了皇贵妃这样的生母,那便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子了。”碧莲不肯再骗玉沁,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玉沁猛然听她这么一说,推开素菊给她披衣裳的手,顿时面色惨白,冷冷的汗珠密密结满了额头。这话犹如将她从悬崖之顶推入了万丈深渊,了然已无生趣。用力咬着下唇,渗出了血丝还不知道痛。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日子都没见到过雪诺,为什么自己的九阿哥被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可是没有力气喊叫甚至哭闹,尽管自己心里如针刺般痛,但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玉沁了。她现在最可宝贵的就是她的儿子福沛。刚才碧莲的话震动了她,福沛若是有了年雪诺这样身份尊贵的生母,就是现在身份最尊贵的皇子。

碧莲和素菊原本以为她定是痛不欲生,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谁知道玉沁竟然这么平静。虽然两个人心里都觉得奇怪,但是又觉得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任,可以松一口气。

玉沁挣扎着自己躺下来,背过身子面向里,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我想睡一会儿,你们都去吧。”

听到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玉沁将头埋进被子里,十指用力绞缠着被子无声地痛哭起来。她爱胤禛,也恨他,她手里还握着他最大的秘密,可是她又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而她又是他最大的同谋。但是她终究还是爱他的,除了爱还有怕,不是单纯的怕,是一种敬畏。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了福沛,她不能不为福沛的将来着想。那唯一能恨的就是年雪诺了,她已经得到了那许多,却仍然把她唯一的儿子夺走了。

永和宫里寂静得几乎是鸦雀无声。仁寿太后形容枯槁地躺在病榻之上,深深下陷的两腮,还有深陷的眼窝已经让她完全脱却了人形。病榻之侧的两个宫女都有些眩然欲涕的样子。而下面跪着的皇后乌喇那拉氏、皇贵妃年氏还有齐妃李氏、熹妃钮钴禄氏等人都极安静地伏于地上等着那最后的一刻。

雍正听了太医的禀报,从外面进来,他的眼睛也有些红肿,这毕竟是他的生母,到了如今的惨状,他不能不动情。脚步极轻,穿过跪在地上的后妃们,走到太后病榻前,跪下来瞧着太后叫了一声,“母后。”有意放大了声音。

太后失神而空洞的眼神瞪着床帐之顶,口里不知在念叨什么,却没有一点声音。听了雍正的呼唤她静止了一刻,好像在等什么。雍正又放大声音叫道,“母后,是子臣。”

太后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好长好长的叹息,那声音有些奇怪,让满殿的人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偏偏那声音又好像绕梁不去似的在殿内环绕着。太后费力地从口里蹦出两个字,“雪诺……”叫的是皇贵妃年氏的闺名,一如她们曾经亲切得如母女的时候。

雍正回头瞧了瞧跪在皇后身后的雪诺,不知道太后唤她是为何。但是太后的声音那么柔软,叫的又是那么私密的两个字。雪诺看雍正那样瞧着她,赶忙膝行上前跪在他身侧,走近了看到太后的样子也不心有不忍,落下泪来。太后用力地呼吸,嘴唇一张一合地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雪诺把头俯了上去,问道,“母后,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太后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口里又蹦出几个字,“年氏,你必遭天遣……”说完从枕上勉力抬起的头慢慢地回落下去,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了。可是她的声音却如同鬼魅般深深地扎进了雪诺的脑子里。

雍正绝没料到太后的临终遗言竟是这样一句话。虽然声音极低,却那么清晰有力,难道母后真的这么恨雪诺吗?雍正也面色苍白,扶住了如遭雷击的雪诺。而下面跪的后妃并没有听到仁寿太后最后的那句话。见此情景,所有的人都开始放声痛哭。

这时一个宫监快步进来,跪在雍正身后急急地低语道,“皇上,九阿哥不好了。”

雍正仍扶着雪诺,却猛然转过身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瞧着那宫监,一双红肿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凌厉的眼神把那宫监吓得低了头不敢再瞧。雪诺也听到了这话,缓缓转过身来,忽然身子一软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