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徐向城内前行,过了许久,他才道,“随我去刑部衙门一趟。”
“我要去药妆行。”
“掌柜盯着,晚去一会儿也不迟。”
龚姣儿顿生警惕,冷眸斜睨着他冷魅的侧颜。
“你带我去刑部,该不会又要算计我吧?”
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忍住不与她吵,却还是忍不住,口气加重三分,艳若宝石的棕眸,也透出几分厉色。
“那次把你关在牢里,是因你泼了本皇子一身洗脚水。”
“泼你洗脚水,是回报你送我那个生辰礼!”
“本皇子好心,担心你嫁不出去!”
“哈!”龚姣儿愤懑地冷笑,转头视线落在他身上的袍服上,顿时一阵咬牙切齿,“把我做的袍子脱下来!”
他三两下挡开她的手,“不脱!这已经是本皇子的!”
“这是我做的!”而且,她绣了整整半月才完成的。
然而,打斗的两人诡异地同时停止所有的举动。
上面的袍服已褪,健硕的身躯,霸气悍猛。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夜深入梦,尽是她立在悬崖上的情景……
情窦初开,因不想给她跪,所以抗拒与她的婚事。
后来,看着她一天天出落得婷婷玉立,艳若罂粟,便中了毒。
忍不住想知道,她为何宁愿跳崖也不肯嫁给他?
他就这样不值得她以身相许?于是,他忍不住恨。
她慌地不知所措,长活三百年,亦不曾与任何一个男子如此过。
内心复杂挣扎,无助地嘤咛一声,沉寂的胸腔里,似有咚咚的声音发出。
甘醇如蜜的气息,是他血液的芬芳。
却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来,外面的青药掀开了车帘。
“二皇子,到了刑部衙门……呃……”
看到车里暧昧的一幕,他忙放下车帘。
“属下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
车里的两人,却难再继续。
惊觉状况失控,两人迅速弹开,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慌乱地穿着袍服。
一旁黑焰,棕黄的眼睛溜溜闪动,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见主子猝然起身,它庞大的身躯也忙站起,爪子就按在了酒红色的袍服上。
龚姣儿手本就一直抖不停,袍服总也拢不好,被黑焰兽爪一按,袍子又从肩头滑下去,长发也倾散下来,闹得狼狈不堪。
“黑焰,松开!”
无殇视线避开那莹润的肌肤,抓住黑焰的兽爪,把她的衣袍拯救出来。
束腰系带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才发现,她的腰肢如此……不萦一握。
她低着头,窘迫红着脸,想自己弄,却拗不过他。
长发又被他拢住,她拍他的手,死活不肯让他帮忙。
他强硬地轻扯,把她转过去,手利落地将她的发髻一个高髻,拿发簪给她簪好。
注意到她侧首,他迅速转开头,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一定是着了魔,怎可能每一处都如此诱人遐思?
他近乎粗鲁地,把她披风的连衣帽给她笼在头上,却想了想,还是决定……
“你别下车,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就下了马车。
她在车里坐着,搅着手,心烦意乱,又不可置信地抬手摸唇,脑子里仍是刚才的一幕……
她该马上离开这辆危险的马车,必须马上离开。
他却似能听到她心中所想,生怕她跑了,不过片刻就返回来。
黑焰形影不离,始终跟着他,他手上一个鸟笼放在车厢里,它便忍不住张口咂嘴,垂涎三尺。
“黑焰滚远点,这个不能吃。”
龚姣儿抬起头来,就见那鸟笼里是一只异常漂亮的鸟。
她从未见过的鸟雀,绿头凤冠,身上的羽毛与她的酒红色袍服般鲜艳,长长的尾巴却是妩媚的金黄色,双翅挥展,通身流光溢彩,异常惊艳。
无殇不羁地命令,“丫头,和你娘亲说话!”
“娘亲好!娘亲好!”
嗡声萌嗲,似猫儿撒娇,似鹦鹉学舌,似有小爪挠在人的心尖上。
且这话语不是重复,它却是能自己反应回答。
龚姣儿一见倾心,忍不住凑到鸟笼前,“你哪儿得来这么个活宝?”
“曾祖父前阵子送的,那会儿这鸟还不会说话。需得好好养着,耐心教,才能说得好。”
“它的名字就叫丫头?”
“是呀,是呀!”丫头自个儿回答。
龚姣儿忍不住笑,“你怎唤我娘亲?”
鸟雀侧首,看向英伟不凡的男子,“爹爹教,爹爹教。”
龚姣儿笑僵住,迅速坐回来,又别开头。
看出她又在别扭,他一把抓过鸟笼,递到她面前。
“怎么?不收?”
她拉着连衣帽,挡住热烫的脸,“这礼物……收不起。”
他说耐心教,好好养,却怎就叫这鸟雀叫她娘亲?
这鸟雀也不曾见过她,怎就认得她?
难不成他每日对这鸟雀说她?
想起那情景,她心里更烦闷。
他眸光不禁多了几分戾色,“这可是答谢你送我衣服的,难得一个正儿八经的厚礼,我都舍不得送别人。”
“你大可以送别人,也叫它去叫别人娘亲。”
“好好的说话,怎又带刺!”
他忍不住咆哮。
她带刺?带刺的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仇敌,史官都记下来了,你再过五百年都不会娶我,我也发了毒誓,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也不会嫁给你,你凭什么让它叫我娘亲?我还等着嫁人呢!”
“也罢,就给黑焰开胃吧!”说着,他就要打开鸟笼。
鸟笼里的丫头,竟真想个孩子撒娇,“娘亲,救我,娘亲,救我……”
龚姣儿一眼不开鸟笼,转脸儿朝着车窗,“拿去喂吧,反正是你养得,又不是我养的。”
“龚姣儿,你还真狠呐?”
黑焰等得不耐烦。低鸣不已。
主子这到底让不让它吃呀?
它两只前爪撑起来,健硕的身躯威猛半立,眼睛在俩人儿之间来回转……
无殇气得打开了鸟笼,鸟雀飞出来的一瞬,龚姣儿抢在黑焰前头抓住了鸟儿,塞到了车窗外去。
“丫头,飞走吧,别在这儿跟着瞎搅合。”
她放飞了鸟儿,瞬间从车厢里飞出去,转瞬,不见了踪影。
无殇气得愤然低咒,一脚踢在车厢上。
跟在马车一侧的青药,骑在马背上,忍不住掀开车窗帘,“殿下,怎赔了夫人又折鸟?”
车厢里的人,早已血眸獠牙,怒火狰狞。
青药悻悻一拉马缰绳,这就倒退到了车后去。
生辰宴空前盛大,御风和御穹坐在最高的主位上。
锦璃、御蓝斯,和康邕、王绮茹、狼王轩辕博坐在下面一排,
三位寿星,在丹陛中间一排。
御无殇坐在中央,御琛,御缇一左一右。
丹陛之下,众人齐声恭祝三位寿星生辰喜。
无殇却还在恼恨,他一眼扫视众人,瞬间捕捉到一抹冷艳逼人的玫紫色倩影。
许多美人,都喜欢淡雅的颜色,秀雅绝伦,出尘脱俗,可以美到极致。
她却爱这些艳色,明明俗不可耐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总有一股拒人千里、出尘脱俗的幽冷贵艳之气,一身气韵却并不外张,而是内敛从容,默然无惊。
她的手正挽着一个男子的手臂,那男子不是她的兄弟,而是……一位陌生的吸血鬼男子,他从没有见过。
他右手边,御缇忍不住道,“二哥,姣儿姐姐真要和那人在一起吗?”
无殇顿时竖起剑眉,“你认得那人?”
“给药妆供应药草的老板,北方人,叫赵全鑫,也在莫黎城定居,有几次我随母后去药妆行,正看到那男子送了好大一个礼盒给姣儿姐姐。”
“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一整套嫁衣,还有凤冠霞帔。”
御琛冷声说道,“今儿是咱们生辰,又不是姣儿姐姐生辰,怎总说姣儿姐姐?人家要不要嫁人,关我们什么事儿?”
无殇冷眸看了弟弟一眼,“你不是说要请求父皇赐婚,要娶你的姣儿姐姐吗?”
“我不要和你说话!打的我屁股到现在还疼呢!”
无殇伸手又捏他的腮,“就你不经打,老五,老六他们,哪个不是被我打大的?”
兄弟俩这就动起手来,你推我打,无殇仗着手臂长,总占得几分便宜,气得御琛这就要抓狂。
丹陛之下,不少人在笑,背后台阶上的龙椅上,传来威严一声轻咳,兄弟俩顿时都老实了。
总算是挨到送礼,诸国使臣皆知,血族王陛下教子严苛,严禁收受女子为礼,便无一个敢馈赠美人儿给两位皇子,奇珍异宝,美食佳酿,兵器,书画……应有尽有。
然而,却有位大胆的美人儿……狼族的十皇子轩辕驰的女儿,轩辕夏。
然后,她把秀美的脖颈,凑到了无殇的近前……
无殇提锐飞扬的剑眉挑高,顿时明白,她要把自己送给他。
打开了这红丝带,便是要娶她。
左右两边,御琛和御缇都瞪大眼睛,视线瞧着轩辕夏的身子。
丹陛之上,御蓝斯和锦璃相视,只等着儿子的反应。
满场赫然一片岑寂,无殇眸光冷邪,溜过轩辕夏的身骨,视线却是最终落在丹陛之下,那抹玫紫色锦袍的女子身上。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时,龚姣儿却一眼不看他。
水葱似的指,捏着晶莹的白玉杯,她专注地品鲜红的血酒。
酒杯放下时,她身姿摇晃不稳,唇角一道血柱淌下来,似从她心底淌出的……她早听说了轩辕夏的决定,不想自己太难堪,才拉了赵全鑫来陪衬左右。
可,看到那一幕,心里还是疼,刀刺一般。
她身侧的男子便自然而然,“姣儿,怎么了?喝酒,也喝得这样狼狈。”说着,凑近她的唇,将那道血柱吻了去。
她没有躲,心底却忍不住抵触。
丹陛之上,无殇阴沉握住了椅子扶手,一股怒火冲上来,他大掌猝然落在轩辕夏的肩头,强硬将她揽入怀中,在她唇上一吻。
满殿惊喜欢呼之际,他却倏然把轩辕夏推下了台阶,那么凶狠跋扈,那么强势决绝……那么不留余地!
金色蟒靴下,九层丹陛铺了红毯,轩辕夏滚下去,还是摔得筋骨剧痛,面目全非,狼形毕露。
所幸狼人能瞬间痊愈。
那鼻青脸肿,顷刻间又恢复亮丽惊艳,完好无损,却顿时绿眸獠牙,张狂嘶吼。
“御无殇,你不接受可以拒绝我!为什么这样对我?”
无殇不羁地斜倚在宝座上,“我血族有规矩,不得以‘人’为礼,不论是人类,狼人亦或吸血鬼,违令者逐出血族。正如不得以‘人’买卖交易,这是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
四周众人啧啧点头。
轩辕夏却听出来了,御无殇这是骂她不自重呢!
三百年,两人时常有书信往来,虽是说的无关痛痒的话语,却到底是比旁人亲厚些的。
她并非不知,他是因龚姣儿才不成婚。
这三百年来,他和龚姣儿明争暗斗,许多人都说,他们打前世里便是不解的冤家。
她以为,他当初拒绝的赐婚,是可以爱上别的女子的,她依着三百年的往来,依着稀薄的友谊,大胆地往前迈这一步……
为何他竟毫不留余地?
“御无殇,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那冷魅的俊颜,笑得冷如雪山之巅的刺骨寒风,“本皇子也以为,咱们是朋友。但你这一身装扮,让本皇子实在不敢拿你当朋友了。”
轩辕夏恼羞盛怒,忙捡了前一刻脱在地上的披风披上。
“可……御无殇,你……你刚才吻了我。”
无殇不羁地挑眉,视线凌厉一扫前一刻被赵全鑫吻过的龚姣儿,嘲讽俯视着轩辕夏。
“本皇子是看在你如此牺牲色相,给大家一点惊喜。否则,大家期待一场,岂不是很失望?刚才,可是有不少人喝彩,其中也包括你的父亲……狼族十皇子轩辕驰!”
众人顿时尴尬不已,却是有不少厚颜之人,皆是看向脸色涨红的轩辕驰。
轩辕驰忙上前把女儿搀扶起来。
狼王在龙椅上,暗怒交加,却无计可施。
毕竟,无殇指责亦是有礼,轩辕夏如此,不只是违逆血族礼法,还辱没了狼族颜面。
“来人,把轩辕夏拖出大殿!”
爱而不得的女子,当即对他憎恨入骨,她吐了一口唾沫在丹陛上。
“不用你们拖,我自己走。御无殇,咱们势不两立!”
无殇眸中陡然一股杀气迸射,“你确定势不两立?”
丹陛之上,本是乖顺如猫、静得仿佛不存在的黑豹,感觉到主子的杀气,猝然飞蹿而下,将轩辕夏扑在了地上。
轩辕夏吓得叫爹,轩辕驰一掌打向无殇……
御蓝斯一掌拍在龙椅上,强大的真气,暗动如龙,席卷了那对儿不识抬举的父女,直接将他们丢出大殿。
轩辕驰从地上起身,瞬间骨骼巨响,化身成体大如熊的巨狼,恼怒嘶吼,这就想冲进殿去反击。
弥里和凌一诡异地凭空出现,两柄长剑银光如水,直指他面前。
轩辕驰脸色惊变,狼狈地恢复成人形,怒瞪着莹绿的狼眸森森盯着他们。
轩辕夏恐惧地扯住父亲的手臂,“爹,我们走吧!女儿知道错了,是我奢望太久,心有不甘。”
弥里收起长剑,“轩辕小姐早看透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蠢事。”
殿内,轩辕博站起身来,对御穹和御风说道,“是朕教导子孙无方,太皇与皇太祖见谅。”
御风宽容笑了笑,“罢了,都是孩子呢,难免冲动!”
风波平息,乐正夕宣读下一位送礼之人。
“公主龚姣儿!”
龚姣儿端着酒杯微怔,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照理说,该是他国使臣先送,而她的安排到末尾才对。
她忙让贴身宫女奉上礼品。
给御缇的,是一套霓裳舞衣。
补送御琛的,是一套特制的马鞍,马蹬,马靴。
两套礼物,都非价值连城的,却送到了两位小寿星的心坎里。
御无殇满心期待着自己也能有一份,却终是落空……她只给他一个绝然的背影,转身返回赵全鑫身边。
乐正夕格外看了无殇一眼。
御无殇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不悦地唤她,“姣儿,本皇子那份礼物呢?”
邪肆霸道的口气,叫众人都为龚姣儿捏了一把冷汗。
“去年你生辰,本皇子可是准备了一份精致的大礼给你,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着大家的面,总该礼尚往来吧。”
他是找揍么?还提那礼物?龚姣儿强忍怒火,拿水灵的眼睛狠狠剜他一眼,气恼提醒,“殿下不是已经把礼物穿在身上了么?”
某人非常不佯装地,懒洋洋地不羁冷笑,“你不说,本皇子差点忘了。这是你耗时半月绣成的呢!”
四周顿时一片暧昧恍悟的叹息声,有几个皇子在起哄怪叫。
龚许氏在人群里忍不住掩嘴惊笑,那声音却没有掩住。
“没想到我们姣儿的刺绣这般厉害,多亏平日皇后娘娘亲手教导。不过,这丫头也真够偏心的,皇上和皇后,我和她爹,都不曾得过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呢!”
流言蜚语,跌宕起伏,搅起一股暧昧暗流。
龚姣儿恍然大悟,她又中计了!
该死的御无殇,他分明是故意的。
她咬牙切齿地狠瞪上去,却也不禁暗恼自己多嘴。刚才她怎就回他那一句?
这厮一天不折磨他,就生不如死是怎的?
乐正夕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开始宣读下一位,“天竺国太子达尔瓦迪与太子妃。”
身穿金边蓝袍的卷发男子,携带一位蒙着面纱的惊艳妩媚的女子,出现在丹陛之下。
女子高绾的发髻上,金链低垂,一枚硕大的宝石,点缀在头纱上。
额前一点朱砂吉祥痣,衬得面容如梨花。
桃红色的纱丽,花边繁复,裹胸,长裙,轻纱飘逸,腰肢却妩媚如蛇地大方展露。
那容貌虽然有薄纱遮挡,却妆容精致,是雾里的花一般,比不遮挡更美艳动人。
心机精巧的装扮,引得众人啧啧惊叹。
她在丹陛下端正跪下来,一眼不看过那惦记三百年的男子……御谨,却背后长了眼睛,完全关注着他的视线。
锦璃于凤椅上,俯视着那女子,伸手便扣住了御蓝斯的手腕。
“阿溟,那女子……怎看着如此面熟?像极了冷千烟。”
“那么,她……恐怕就是冷梦舞。”
“你不是让寒冽都一一查过了吗?”照理说,寒冽不会如此倏忽。
御蓝斯也不禁无奈。
“寒冽查的是使臣,不是使臣们的女人,谁能想到,她能成为天竺国的太子妃?”
锦璃不想孩子们疏于防范,这就起身,走下丹陛,到了一对儿行礼的璧人。
“梦舞,是你么?”说着,她亲手握住冷梦舞的手,把她扶起来,“多年不见,你越来越像你姐姐冷千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