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怪哀家,从前,哀家属于管教孙儿们,他们才闹得如此荒唐。”
锦璃不动声色地浅扬唇角,“皇祖母想说什么,直言无妨。”
太后开口便道,“有些事,既然发生,以杀戮难以抹除。”
“是!”锦璃除了这个字,不知还能说什么。
的确,错误难以抹除。
今日有许麒,明日恐怕还有张麒,李麒,杀了一个,又冒出一个……
不如趁早让自己迈过这道坎,练出刀枪不入的本事。
届时,来更多,也就不怕了。
莲央见她不哭不闹,沉静如水,不禁欣慰。
“肃娴当初执意邀宠,妄想当选王妃,手段是卑鄙了些。但她,终究是得了溟儿给她的教训,并未能当选王妃。
她此次犯错,是被御蔷挑拨,才铸成大错,也知道悔改了。
所幸,你也安然回来。
而且,御蔷这会儿仍被关在黑棺之内,不得自由。
至于,许麒和肃娴,不瞒你,哀家是想网开一面。
许麒一天天见长,不管他是哪位皇子的骨肉,他不只是与溟儿有牵引,与哀家,与翱王都有牵引。
所以……哀家与皇帝商讨,只要你点头饶恕肃娴与这孩子一命,他便不再追究,也不准溟儿再伤害她们母子。
眼下,皇家精纯之血已然单薄,除了你和溟儿这一脉,恪儿又不肯成婚,所以,哀家想,多留一个是一个。”
锦璃总算是听得透彻,太后这是把南宫恪不再婚育的罪责,也怪在她头上呢!
皇家人丁单薄,与她苏锦璃何干?
那都是御之煌害得,若非西门家一场计谋,何至于所有皇子被屠杀?
而南宫恪不婚不育,是她苏锦璃绑缚他了么?
锦璃听得满腹怒火,却闷在胸口,爆发不出。
御风忙把许麒拉到近前,“锦璃,你可以摸摸这孩子。他长得面善貌美,不输南宫谨与无殇,与皇室子弟皆是眉眼相似。”
锦璃已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刚伸出手,便有一只大手,强硬牵引着她,放在了孩子冰冷的脸上。
她像是摸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心头隐隐一颤,指尖也不禁颤抖。
面善貌美,她看不到。
这孩子身上冰冷的气息,似一条阴柔的蛇,顺着她的指尖,攀爬了手臂,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脑海中,也因此开启一道诡异的魔咒,清晰地浮现了御蓝斯与一群皇子曾经荒唐的一幕。
他们以虐杀为乐,以鲜血下酒,慷慨分享着与自己欢爱的女子,那是所谓的兄弟亲情,那是所谓的一家和乐,那是所谓的皇族自在与奢华。
一个女子为当选皇妃,不择手段,诞下一子嗣。
可笑的是,整个皇族都分辨不清,这到底是哪位皇嗣的骨血。
皇室里的肮脏,荒唐,污秽,让她陡然一阵反胃。
刚刚晨起,尚未用过晚膳,却也只是郁闷干呕而已。
她生生忍住,也硬着头皮,逼迫自己继续触摸这冰冷的小吸血鬼。
她摸到了他的眉眼,鼻梁,唇,下颌,肩膀,手。
他冷得像是一个以人皮包裹了石头的恐怖人偶,一声不吭。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憨直”,她可不信。
她曾看过南宫恪温柔绝美的笑与宠溺,可他却煞然屠杀整座血族皇宫……
她也曾见过御之煌的示好,可他却串通安凤归,妄想夺取血族,以最凶残的方式,要杀御蓝斯,弥里,哥哥……
就连太后口中憨直的御蓝斯,若是杀人,亦是能瞬间将一个人撕碎。
她清楚地感觉到,这孩子在打量她,眼神锐利。
他看她的眉和蒙着丝带的眼,看她的手臂,和高高的肚子……
锦璃深吸一口气,脸上越是不见血色。
“如肃娴姐姐在王氏锦缎门前,对我所说的,这孩子的确比谨儿高一些,与无殇有些相似,至于他是面善貌美,还是憨直,还是与肃娴姐姐一样卑鄙无耻,锦璃便不得而知。”
说着,她清苦自嘲一笑,“毕竟,我现在是瞎子,只能摸到,却看不到。”
四周陡然一片岑寂,御风张口欲言,不知该如何劝慰。
莲央忙堆上笑来,“锦璃,你放心,哀家和翱王会在此长居些时日。若肃娴和许麒有任何错失,或者,做了任何伤害谨儿与无殇的事,哀家便将她们送走。”
“既然太后如此亲口承诺,锦璃不敢忤逆。”
锦璃伸手,从梳妆台上摸到了发簪,在手腕上划了一下,让孙嬷嬷拿了茶盅来,接一杯血,给近前的孩子喝。
“这杯血,就当送你的见面礼。我放过你母亲,饶你的命,但请你恪守本分,和你的母亲不要害我,和我的孩子。”
许麒从没有嗅到过这样甜美的血,这女子如此瘦弱单薄,双眼已盲,却以强韧的力量支撑着一个大肚子……
他最困惑的是,这血……为何如此甜美芬芳?
他的獠牙克制不住,猝然蹿出了唇角。
然而,他却不知这血有魔力,能对他的一举一动掌控得一清二楚。
他看了眼娘亲,见她笑着点头,便毫不犹豫接了茶盅,大口大口难以遏制贪婪地喝完。
她分明是人类,伤口怎会愈合呢?
锦璃瞬间感觉到他的疑惑,不动声色浅扬唇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回去你母亲身边吧。”
御风说道,“不管他是哪位皇子的皇嗣,跟在你和溟儿身边,总是能成为好人的。”
“翱王殿下错了,我苏锦璃若是好人,早就连安凤归,思允妃,珈玉妃也能容得下了。”
莲央听得出,她这番话,这是在反讽自己,黯然笑了笑,威严凝重地握住她的手,就从袖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懿旨。
“湖畔楼阁,更名为麒麟阁,就赐给肃娴母子居住,俸禄同侧妃庶子。以后,麒儿每日来给你请安问好,锦璃,你要当好嫡妻!”
锦璃虽已然接纳,然而,太后的懿旨如此塞进手中来,她还是乍觉,心口被狠狠刺了一刀。
有些事,自己接纳是一回事,被别人强逼着去接纳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早就备好了懿旨,他们这样带肃娴母子过来,让她见证所谓的面善貌美……
他们就这样笃定,她苏锦璃善良无争,淡漠愚蠢,已然到了任人欺辱任人为所欲为的地步?
橘色晨辉,映得辉煌耀白的大殿,橙红如火。
百官们鱼贯出来,商讨着早朝之上的政务,三五成群地下去台阶。
御蓝斯一身紫袍刚走出大殿,小莲就牵着南宫谨和无殇,带着两个嬷嬷迎上前。
“殿下,娘娘昨晚胎动频繁,没有睡好,早上暂不用膳。娘娘命奴婢送两位小世子过来,陪殿下在书房用膳,如此,也不会耽搁殿下处理政务。”
“锦璃怎又不用膳?”他冷锐的眉皱起,顺手把无殇抱在怀里。
小莲没有回答,烦闷地垂着脸儿,匆匆告退离开。
御蓝斯鹰眸狐疑微眯,严慈参半地,探查两张稚嫩可爱的小脸儿。
“谨儿,无殇,你们知道娘亲为何不用膳么?”
南宫谨与无殇相视,默然无言。
有曾祖母护着那许麒,他们也不便去将他赶走。
娘亲叮嘱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再说,他们若多嘴,只是平添烦乱。
御蓝斯命两个嬷嬷暂且带他们去书房用膳,他侧首便叫了寒冽来。
寒冽看了眼小莲离开的方向,才俯首跪地。
“早上,太后和翱王去过紫宸宫,把湖畔楼阁赐名为麒麟阁,安顿了肃娴母子。”
御蓝斯勃然大怒,“他们这是逼着本王,接纳皇族的精纯之血呢!”
殊不知,他一生被那精纯之血所困所累,正恨之入骨。但凡留下一点,朝中那些官员,必然又有话可说。
弥里刚刚经过麒麟阁,就见肃娴母子进去,而宫人们则正忙碌着往里面搬东西……
他去看锦璃,锦璃借口疲累,闭门不见。
于是,他只能来见御蓝斯。
御蓝斯若有所思挑眉,见他直冲过来,不禁心头微动。
“弥里,你去把御之煌带来。”
“御之煌?”弥里阴沉冷笑,“你不杀了肃娴母子,弄御之煌来有何用?”
“只要你把他带来即可,你以锦璃的口气对他传话,说,丝丝重伤,危在旦夕,务求相见,让他安然抵达莫黎王宫。只要他来了,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弥里不是没有听他辩解过,那孩子是御之煌的,但是,御之煌来了,与那孩子相认就可以了吗?
他半信半疑,还是去了。
御蓝斯看着他展翼飞出王宫,鹰眸阴沉冷魅暗红,他笃定,御之煌……觉不会与那孩子相认!
锦璃一连多日,未见御蓝斯。
一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异样。
二是……她知道,自己四肢瘦骨嶙峋,胃口不好,脸色必然也不好,样子定然是难看至极的。
王宫里多一位美人儿,她更不愿他看到自己的丑。
眼下多事之秋,她也不想再惹更多烦乱,谎说身体已大好,眼睛已能模糊视物,连来探望的哥哥与御胭媚也早早催促回玉波城。
苏锦煜带着御胭媚启程,因肃娴母子一事,怒火郁结,负气地没有与御蓝斯道别便离开。
眼前一团漆黑,难辨昼夜,分不出时间更替。
从沙漠,到血族京城,似马不停蹄,又到了莫黎城,竟是气息也没喘一口,就死去化成另一个率真烂漫的苏锦璃。
她已然忘记了,这一世落红何时化成的春泥,也不记得夏蝉何时开始鸣叫。
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青丹服侍梳理着发髻,忽然嗅到石榴的酸甜之气,才发现,夏天早早就开始了,只是室内清凉宜人,她竟不曾发觉。
但是,宫里何时多了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