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的院子正如从外面看一样,极为狭长,西面是他的领地,而东面则是他妻儿们的活动范围。
平时,他就把自己关在那乱糟糟的小车间里,专心致的加工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价值的古怪玩意儿。
从这以后,我成了玉大爷家的常客,一有功夫,我就跑到这来玩儿。
玉大爷对我不错,送了我几把制做精良的刻刀和一些软玉料。
我在他那儿学了使用一种叫“锼弓子”的线锯,还学习了在漆器上面描画金粉画的方法。
玉大爷是个在日常生活上不将就的人,这在远离都市的乡野里恐不多见。
他穿的非常整洁,里面的白衬衣却向来一尘不染。
他的被子也是极为干净,白布被头白得耀眼。
他的床非常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好像是在军营。
平常用的物件也是井然有序,随手可得。
但他也有令人琢磨不透的地方,比如管孩子。
一天,他最小的孩子把他一件未完成的艺术品搞坏了。
按他的脾气来讲,别人以为他是一定要大发雷霆了,不料,他用一种奇特而出人意料的方法处罚了他。
那天我正好在场。
……形势非常紧张,玉大爷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向那可怜的男孩走来。
最可堪忧虑的是他背着的手里拿着一根虽细而坚硬的藤条。
可想而知,这藤条如果抽在身上是一种什么滋味!
那可怜的男孩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高大的严父向他一步步逼近,浑身战抖不已。
走到那男孩跟前,他出人意料的弯下高大的身躯盯着孩子,尔后缓缓的说:“你是愿意挨三、藤、子、棍儿呢——还是愿意进鸡、窝、呢?”
“进鸡窝……”那男孩嗫嚅着。
“那就快点!”玉大爷大喝一声。
那男孩如奉纶音,飞快的钻进了西墙边上的一个砖砌的鸡窝里,露出一张充满侥幸神情、挂满泪水的脸,还不停的吸着鼻涕。
……
看来,玉大爷发明的这个教子奇招已是多次被实行了。
在那个暑假里,玉大爷的工作室简直成了我的俱乐部或是休闲沙龙,我一有空就要跑过去玩。
一天晚上,瓢泼大雨刚刚停,我在闷热的家里实在呆不住,就跑出来在外头瞎遛。
我忽然想去玉大爷家玩。
大街上人并不很多,也许人们都趁着雨意睡下了。
一轮明月亮晃晃的从浓密的树枝里升起,把一片银辉撒在地上,看起来很有些诗意。
隐隐的蚊烟香气在夜空里发散着,使人依稀感到一种凉意,偶尔还能闻得见的带潮气的麦草凉席味儿。
远处,一阵阵整齐的蛙鸣隐隐传来,而四周的不知哪个角落里,也能听见几声“疥蠹”低沉的嘟囔声。
疥蠹:满语癩蛤蟆
出了正黄旗,地势就开阔得多,月光下的田野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远远的几座显得极小的荒村零落的散布其上,就像儿童玩的积木一样。
凉殷殷的夜气使我汗腻腻的身心为之一爽。
真可谓风清月朗。
我缓步走着,心里挺舒坦。
前面有几个人影在窃窃私语,我看见其中一个很像猴皮三,走近果然是。
看来这几个孙子又在算计什么呢。
“嗨——去不去?东山子,这个。”他隐秘的靠近我耳根用手比了一个圆弧状。
我明白,他说的是去偷果子,地点是东山子的农民果园。
东山子:蓝淀厂长春桥东面一道土山南北长可三华里左右它南至“霍山派”道士墓地北接南所戏楼可能是辽金元明以来因开浚西面稻田而以其土堆成的人造山中间部位东倚泉宗庙旧址前后左右有多座果园
“不去,我还有事儿呢我。”我扭头就走。
“X!瞧你丫那点胆儿!”猴皮三讥讽我。
“等哥几儿一会儿吃够了----馋死你丫嗯的!”大蚕豆在地上撩着蹦儿说。
“我跟你说,那儿的桃儿、葡萄、李子多了去了,今儿晚上下雨准没人看……你丫傻不傻啊……X!”猴皮三还在小声动员我。
不知为什么,这几个孩子每次冒坏水儿的时候都希望我能加入他们的行列。
我不和他们去是有理由的,去年,我就在东山子看见一个偷果子的小孩被当地人在他后背上狠狠的抹了一大把‘洋剌子’,那孩子疼得满地打滚儿,后背红肿得有一寸多厚,其景令人惨不忍睹。
洋剌子:北京郊区常见的一种带毒刺蠕虫有绿色和有花纹的几种生息在树上以长在核桃树上的为最具毒性人偶触之即有难忍之痒及剧痛感几日后虽感觉稍轻若不小心搔之原来部位仍有先前之剧痛感所以人们极惧怕此物
那几个小子悄悄没入黑暗里,远远传来他们狂暴的歌声:
“那孩子他妈——踢了它拉——洗脚水——熬窝瓜——脚卜丫泥——拌豆腐……”
……
四周陡然静下来。
我继续向前走。
远远的,看以看见玉大爷家的大院子了,而且他的工作间竟然还亮着灯,这使我很高兴。
这时,天上又开始掉小雨点了,不一会儿,路边的庄稼渐渐被雨丝打得发出了飒飒的响声。
我先是三步并做两步走,随着雨滴的密集,我开始小跑起来……
忽然在雨声里我听见远远传来一种悠扬顿挫的哼唱声。
这唱声迥异于一般的歌声,其旋律和韵味非常脱俗,仿佛是遥远的天上之音。
我惊呆了。
好在这声音正是自玉大爷家的方向传过来的,我便寻了过去。
一片玉米地里隐隐现出一丝灯光,那正是玉大爷的后窗。
歌声越来越清楚,我终于确定,这声音是从玉大爷的后窗里传出来的。
难道是玉大爷唱的?不可能,他从来没唱过这种雅致的东西,再说了,他一个手艺工匠,何以能唱出这么准和如此超凡的旋律呢?
雨又下起来了,且越来越大了……
大雨浇在我的身上我奔跑着到了玉大爷门口。
大门还没关。
雨点击打在院外向日溃的大叶子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我悄悄进了院子,走到玉大爷的门前。
……
原来正是玉大爷在唱!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在飒飒的雨夜里,在这漆黑寂静的野村中,这个声音显得很怪,它仿佛把我带到一个奇异的空间里。
雨更大了,我无法再凝神聆听这种难得几回见的天籁之音,只得尽可能轻的敲门。
“笃笃笃……”
“谁呀?门没关,推门,己个进来。”
我浑身滴着水狼狈的窜进屋子。
玉大爷正靠在床上,身下是凉爽可人的一袭竹席,他悠闲的扇着扇子,后山墙的纱窗高高支起,一阵阵的夜风带着雨味吹进来,屋内很凉爽。
不知是什么香的烟从一个小巧的铜炉里袅袅冒出,整个屋子充满了宜人的馨香。
见到我,玉大爷乐了:“怎么着?刚从饺子锅里捞出来呀?”
“不是……是……我想来您这玩会儿,想听您唱歌……”我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堆。
“傻小子,那不是唱歌,那是念诗呢!知道不知道?”玉大爷有些得意的说。
“七言千家诗,唐诗、宋词,那真是写绝了!你说人家是怎么写出这些来词儿来的,嗨!”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他眯缝着眼睛又小声而悠扬的吟唱起来。
“玉大爷,您唱的真好听!”
“刚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不是唱歌,这是吟诗!记住喽。”他点了我一下脑门说。
“那您念诗怎么跟唱似的呵?”我问。
“这就说不清了,地根儿呣私孰先生就是这么教的。”
地根儿:当地土语本来或原来的意思
在我的真情要求下,玉大爷又为我吟唱了好几首诗词,非常动听。
让我惊讶的是,他唱每首时,回回曲调不一样,完全是即兴发挥!
这也就是说:他具有即席作曲的天赋。
这是很令人奇怪和惊讶的。
后来我知道,玉大爷这确实是在“吟诗”。
“吟诗”是古代文人墨客擅长之道,他们用一种极古老的曲调哼唱历史上著名的唐诗宋词,在哼唱时往往摇头晃脑,非常得意,且旁若无人。
……
搬到城里后,我就很少来玉大爷家了,八几年来过一次,他那时身体已有点不行了,他躺在床上微弱的和我说话。
此后,由于各种杂事多,我便没有来看他。
不过,我永远不会忘记在他工作室里玩耍和学手艺的快乐时光。
玉大爷的家族为后金势力中颇为著名的“瓜尔佳”氏,(属清统一前的浑河部,此姓氏发祥于“安土瓜尔佳城”,在今天的吉林新宾县东南。)瓜尔佳氏入关后借汉姓“玉、关”为姓氏,这也是因为满族人非常崇敬关羽之故。
此氏族与爱新?觉罗贵胄氏族关系很近,在历史上有很多联姻。
其先祖据说是外火器营的手艺工匠。
我们知道,清代的“牛录”里,包含着相当数量的工匠,如鞍匠、铜匠、雕刻匠、弓匠、铁匠等等,据关大爷说,他父亲过去就是一名八旗军内的工匠,逊清后,军营里没有了活计,迫于生计,其父就把他送到城里学了手艺。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玉大爷的可能是来自中亚一带的工匠后代,这当然尚无任何根据,可是他酷似“外夷”的像貌,古怪的脾气,与人不同的很多生活态度,却让我不得不这样想。
火器营是个多民族的混合体,其中竟还有俄罗斯族,老人管他们叫“金眼窝子”——这是指他们的眼睛颜色而言,可由于年代的遥远以及自卑感,(怕人说自已是洋鬼子因而对后代讳言宗族来源,或自改为满族。)今天在火器营里恐已很难找到他们的后代了。
笔者在香山也见到过“飞虎云梯健锐营”里的俄罗斯族人的后代。
据说,这些俄罗斯人后裔主要分布在镶白旗和新寺一带。
新寺:乾隆十四年弘历敕旨由明大璫晏公寺改建,沿盛京实胜寺之名赐名实胜寺,土人呼新寺。
又将明季某大璫所营之滕公寺改为团城演武厅由是明正德年以来诸大小阉之生祠悉被毁或改建。
因为俄国八旗兵信仰东正教,所以他们经过特许后,把位于南辛庄魏家村山上的元明旧刹“昌化寺”(土人俗呼“窗花寺”)改为东正教教堂以供俄人礼拜。
我仅找到一家俄国人后裔。
很遗憾的是,我找到的这家据说在文革中遭到过很严重的迫害,老人们说,这家的主人是一个几乎完全就是外国人相貌的老人,脾气非常糟糕,且凡人不理,他的几个儿子也基本如此,很爱“动胳膊根儿”,脾气乖戾得很。
八十年代中,我前去拜访此家并欲借此采访一些材料,可当我敲开门时,那位俄罗斯后裔老人阴沉的看着我,好像很不欢迎的样子,我只得狼狈的走掉。
他有一付强健的躯体,两只粗壮的手臂满是浓密的毛,眼窝深陷,一头卷发。
大概由于一贯桀傲不驯的性格,他们得罪了一些人,以致于家中被人用枪和棍棒包围,尽管他们合家竭尽全力悍卫自己的家园,但还是由于寡不敌众而被军队和派出所逮捕。
据说,由于他们不投降,军警把他家的房顶打开一个洞往里灌水,企图将他们(两个儿子和一名老人)驱赶出来并将以捉拿。
后来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就又放掉了他们。
于是乎,他们又开始了孤独贫窘的山民生活……
在那个“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年代里,抓你是有道理,放你是对你宽大,同时还要加上一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比如,你们能说不和“苏修”没什么联系吗?
专政者大概没研究过,两百年前的俄罗斯能和“苏修”有什么联系……
……
这家俄罗斯后裔的祖先很可能是乾隆年间由于“大小金川之战”建立“飞虎云梯健锐营”时随镶白旗迁到香山的。
如果探究他们的来源,会不会有这样一个可能:那就是在康熙执政期间的1685、1686两年间清朝和俄国之间发动的战事时(雅克森:欧洲称‘阿尔巴津’),中方曾两次俘虏了一百多名俄国人,其中有两名俄人,一个名叫加夫里拉,另一个叫马克西姆?列昂捷夫。
后来奉旨押解送京的途中,有一人逃跑,其中约有四十名俄国人被安置在盛京(今天的沈阳)余五十多人均留在了北京,并编入八旗为军士。
据载:
俄罗斯人(引者注)……来到北京以后,被安置在负责保卫京畿的八旗兵的镶黄旗中,编为满洲第四参领第十七佐领(十七牛录),驻地在北京城东直门内的胡家圈胡同。对俘虏中的军官,清政府分别授予正四品至正七品官衔,发给土地、房屋和津贴,准许这些俄罗斯人和中国人通婚。俄《尼布楚条约》签订以后,两国划定疆界,释放战俘。但这些来自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的俄国俘虏却被中国温暖宜人的气候所吸引,不愿回俄罗斯去。他们从此便在中国定居下来,其姓氏也根据谐音改成了罗、杜、姚、何、贺等中国姓。萧一山著《清代通史》记载说:“闻俄人俘虏,久留北京,归化满清,被视为旗人。清末陕西总督升允即俄裔云”
引自《柏骏文粹》
那么,他们的祖先会不会是这里面的一名呢?
原本他应该是生活在那充满忧郁情调的俄罗斯大地上的,可由于祖先当年一个莫名其妙的决定,他成了一名八旗兵后代。
他们不仅永远远离了亲人,也告别了黑燕麦面包、伏特加酒、酸黄瓜和爽口的葛瓦斯。
他的祖先穿上长袍和马褂,留起长辫子,挥舞着中国式的大刀和八旗兵一道,为大清皇帝征战和厮杀。
清朝灭亡了,那原本就模糊的、祖先及家乡的一切也就更快的消失殆尽。
当爱新?觉罗氏最后一个皇帝——溥仪走出紫禁城的那一刻,他们和千万名八旗武士一样,沦为自生自灭、无人问津的北京平民。
在小西山凛烈的山风中,他们和其他山民一样,用草绳把黑棉袄扎起,在山上砍荆柴,每天在被锅台柴烟熏黑的破房子里渡着窘迫的日子。
……
他们已永远无法回到他们宽广的、长着白桦树和矢车菊的俄罗斯田野了,当然他们也永远告别了硕大的燕麦面包、沁人心脾的葛瓦斯和喷香的红肠以及“苏勃汤”*,代替了这些家乡美味的将永远是是粗糙的大窝头和风干得有如老太太脸一样的老咸菜疙瘩。
*葛瓦斯:俄国人一种家常制餐饮料,以面包屑加水发酵制之,其味甜酸杀口。
*苏勃汤:即欧洲地区很普遍的“红菜汤”,主料为牛肉汤、红菜头、洋葱、土豆及油煎面包丁。
面对有这种来历的“老北京人”,他们今天应该怎样呢?——或许,我们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饥馁中的火器营人]
二百多年历史的火器营被岁月蒙上了一层陈旧的灰色。
而饿肚子的60年代使得它更加黯淡衰败。
那阵子似乎人们都感到有点不太对劲。
人们在底下小声传着:“苏联老大哥”和咱们关系有点拧。
没几天,人们接到了粮食要定量配给的通知。
我记得当时给我的定量是:28斤半。
此外,每人每月:半斤油,半斤肉,二两芝蔴酱……
您可别听岔了,这可是每一个月的配给哪!
本来就过着紧巴日子的火器营人发现他们更加要节省了。
过去偶而能吃一回的白面现在必需要更加算计,就连杂合面也成了稀罕之物。
满人的生活全倚仗着家庭主妇们出奇的节省和精明能干,在极窘迫的情况下,她们依然能让孩子们吃的饱穿的暖,不仅如此,她们每个孩子都是干干净净,穿得利利落落,肤色健康。
冬天,满人孩子身上的棉袄是厚而暖暖和和的,但如果你翻开他们的棉衣里看看,就会惊讶的发现,里面全是小块小块的碎布所拼成的!
所以北京人都说:旧旗人特好面子。
……
说句开玩笑的话,火器营的满人应该从心里感谢乾隆爷。
比起城里人来,火器营的位置让这批满人沾了光,因为营房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沃土良田,尤其是水源极其丰富,几乎所有的农作物都生长得很茂盛。
在困难的年月里,人们发现河里沟里的水族可是不需花钱的美食,他们开始了对鱼虾的大围剿。
很快,火器营的所有小河沟被一次又一次的“淘”干,虾兵蟹将们全都成了人们解馋和‘解饱’*的口腹之物。
*解饱:老北京话能吃得很显饱的食物
简而言之,在那个年月里,凡是活的东西——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土里钻的,都被人们紧密注意和抓捕,最终它们都将成为人们对付饥饿的有效原料。
以前人们很爱吃的大“巴旦”杏此时反倒便宜了,几分钱一大堆都少有人买,原因是人们认为它“消食太快”。
住在农村倒有一样好,那就是可以“捡”人家地里的丢下的星星点点的农作物,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也能挡点事。
有些东西过去是丢掉的废物,如像洋白菜接着地面的那个根茎部分,人们都会把它经过各种加工将其吃下去,消除一些饥饿感。
不过很多火器营里的满人脸皮很薄,面子极重,所以并非每家满人都会上汉民收获过的地里去捡拾一些“剩落儿”的。
落儿:(落在这里读“酪”音)意即一方主动放弃了的物品另一方不需付出代价就能归为己有
过去,除了日常消耗品,满人家庭基本不买什么东西,他们把压箱子底的老物件变着法儿的翻出来重复利用,如果属于布类,那是一定最后把它打成做鞋用的“袼褙”才算完了。
袼褙:过去老北京妇女自制布鞋的一种原料以层层旧布刷上桨糊并晾干成为一层厚硬的多层布用以剪裁鞋底鞋面
为了多一点粮食的数量,一些主妇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和汉人家换成玉米面(一斤换四五斤),然后,精打细算的筹划每天的三顿饭。
奇怪的是没人埋怨什么,人们甘心情愿的嚼着不敢放开肚子吃的、粗糙的棒子面食品,用酸、辣、咸甚至臭的东西就着把它们咽下去,连一个小渣子都不丢。
一次,我上“打鼓儿常”家去玩儿,见到他年纪很大的儿子捧着一小碗极其稀薄的玉米粥汤贪婪的喝着,那付神情真像是在喝一碗美味香浓的鸡汤。
很多人家把所有粮食均分到人头上,并分头做着吃,一点也不嫌麻烦。
我的同学玺子祖父的策略最为出奇,他家里不仅把粮食分配得非常精确,而且还有几个必要的程序——
1.称重。
2.用尺子按三维层面丈量。
3.目测再次厘定大小。
经过上述三道程序产生出的铁定数据使家里的孩子们绝不会打架。
详解:今天蒸馒头,出屉后先要用秤挨个称,重量无异议后再以尺子量,两项手续都通过以后最后以目测以服众议。
人们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能再多吃到点什么,让肚子有满涨感,这是当时人们最盼望的幸福状态。
就在人们对国营商店空空的货架望眼欲穿时,货架上终于出现与嘴巴肚子有关的东西了,其中有糕点、糖果等几类,但前面都被冠以“高级”名号,当然,它们的价格也令人目瞪口呆。
人们失望之极,因为火器营的一般家庭月收入只将够买一小点这种所谓“高级”水果糖的!而且实在是看不出来这种水果糖“高级”在哪儿,它不过就是极普痛的满是人造香精味儿的硬糖,这种糖嚼起来“嘎崩”有声,如同嚼一块石头也似。假如是在今天,这种糖就是丢到垃圾堆恐怕连狗都不睬。
至于那种也是“高级”的糕点就更没人买了,它的价格高级得令人咋舌。
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好像对这一切无所谓,他们不知从哪儿传唱来一首童谣:
“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老太太上茅房……”他们到处高歌。
“天时啊!唉……”老人们说。
尽管肚子里总觉得缺点什么,可一批遗老遗少们每天还是在头道宽街儿那棵大槐树底下准时聚齐儿,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