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羽
欧洲中部蜿蜒着阿尔卑斯山脉,它那终年积雪的白峰,给欧洲增添了多么动人的姿色呀。我曾隔着一个碧绿的小湖眺望阿尔卑斯。而更美丽、更雄伟的雪山,却是在我国西北,从祁连山联接天山,雪岭冰峰、绵亘千里。
由兰州搭机西飞,有幸与关山月、黎雄才两位画家结伴。飞上空中,关山月一看舷窗外雨雾弥漫,大失所望,说:
“可惜,看不见祁连山了!”
人们说祁连山顶上开放着雪莲,赋予这祁连山以无限诗意,就更引起我一览祁连山的渴望。
登嘉峪关,却只见一派黄沙漫漫,天是黄的,地是黄的,未能一识祁连山面目,倒使我想起范仲淹词句:“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谁料第二天,倒是一派清明天气。当我乘车赴红柳沟,即昨日嘉峪关头、遥望中那片黑蒙蒙山峪中的一条峡谷,祁连山千峰万岭突然展现在我的左方,一层云雾被朝阳照成玫瑰红色,再往上,就是银白的雪峰。中午从红柳沟折回,此时云消雾逝,祁连山一座座山似雪、雪似银,闪闪发光,像是明眸皓齿嫣然微笑。祁连雪既已闪现,在酒泉这一日夜,我一直没离开祁连雪。
下午五时,我乘车来到数十里而外的戈壁滩衬托着白色的雪峰,格外分明。此时日光从西方射来,正好使我领略了祁连山的另一侧面。在这柔和光线下,雪却更加清晰,每一山峰上层层峦岭,道道峡谷,像雕刻出的缕缕冰纹,交相映错,而群山却是雪的锋、冰的剑,森然罗列,浩渺相联。
我立在千古苍莽,万籁无声的戈壁滩上,极目遐思,仿佛听到古代行旅的驼铃悠悠微响……
这天刚好是中秋节前夕,碧海表天,一轮明月,月光下祁连山会不会别有一番景色呢?我怕这个盼头也许落空,故而埋在心里没跟随谁说。深夜二时披衣外出,夜是那样幽静,月是那样皎洁,我走到一片开阔之处,啊,祁连雪峰竟如此之美!山上冰雪折皱十分清晰而又十分朦胧,夜色如同遮了一层细纱,祁连山静得像个睡美人。本来西北高原之夜就使人有伸手摩天之感,而这一片月夜冰峰,真使人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感,我深为看到平生难得一见的景象而心满意足,回到住处便酣然入睡,准备一早登程离去。哪里料到生活竟异峰突起,清晨起来,我无意间向祁连山方向一瞥,祁连山显现的绝景实在是“叹观止矣!”太阳风从东面地平线上射出第一线光明,莽莽平畴还觉在灰暗之中,而突露高空的祁连雪峰却照得一片鲜红,特别是峰巅,有如红玛瑙熠熠闪光,向下降是紫红色,再向下降则是深黑色的,这些色采,缤纷交错,构成一幅艳丽的画图。我屏息静气、目不旁瞬。不久,东方天空浮出一片红霞,刚才所见的一切倏然消失,群山变得雪白,像是洁白晶莹的雪花石雕塑而成,从雪白的峰岭上缓缓地、轻轻地移过一种柔和的淡红色。
这时,我想起昨天人们指着祁连山告诉我的话:当年中国红军曾在这里鏖战,有一部分部队进入祁连山,忍饥受冻,流血牺牲,活下来的一批战斗者,由一位卓越的领导人带着,历尽艰辛,穿过峡谷,突围而出。这样一想,我记起昨天下午从戈壁滩上捡到的一块石片,它赤红如血,它,也许是那些先行者在又荒凉又美丽之地洒下的鲜血所凝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