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弢
夏秋的时候,街头巷尾常有叫卖鸣虫的。最普遍的两种,是叫哥哥和知了。叫哥哥属于螽斯一类,色绿,混迹于豆棚瓜架,择肥而噬,吃饱了肚子没有事做,放开声音高唱一番;虽说唱的并不是嘴,而是嘴以外的另一种器官,但充溢在他们声音里的,据说都是天经地义般的大道理。
就因为是大道理,所以那么玄妙,那么不可理解,我们全听不懂。生在同一世界上,同为万物之一,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所唱的是本身利益,和我们没半点关系。
他们唱着,从早晨到夜晚,又从夜晚到早晨,所唱的终是这一套!
似乎天之所以生叫哥哥,就在使他们唱,使他们无裨于大众的高声地唱。
他们另外还有一种本领,便是跳。从这枝上跳到那枝上,又从那枝上跳回来,或者跳到别的甚么地方;他们的目的在使肚子饱,享乐和舒服,以及尽量发挥他们唱的天才。
至于知了,却另有不同的地方。他们鄙夷叫哥哥的行为,而以清高自命;虽然肚子也一样吃得饱饱,据说只是些“于世无亏,于人无损”的露水。
知了喜欢把赭灰色的身体隐在树干里,放出“正人君子”般雍容的架子,冷笑别人昏愦贪吝,只有他们才是聪明的,“知了!知了!”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们却是时代的旁观者。
为着妒忌叫哥哥的得踞肥枝,他们也常高声叫唱。那是另一种声音,另一个调子,唱来像是更为动听似的。
然也只是唱唱而已。
一九三三年八月二日
【人物介绍】
唐弢(1913—1992),又名唐韬,原名唐瑞毅,常用笔名晦淹,浙江镇海人。16岁考入上海邮局当拣信生。1930年后,在地下党领导下参加工人运动,与邮政工人、店员等组织读书会,业余从事文艺活动。1933年起在鲁迅的影响下,开始写散文和杂文。同年6月在《自由谈》上发表散文《故乡的雨》。
抗战爆发后,参加了1938年版《鲁迅全集》的编校工作。后编辑《文艺界丛刊》。抗战胜利后,与柯灵合编《周报》,《周报》被禁后,开始编辑《文汇报》副刊《笔会》。
解放后,曾在上海邮政工会、全国文协上海分会、复旦大学等处任职。1953年任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书记处书记,并任《文艺新地》、《文艺月报》副主编。1956年兼上海市文化局副局长。1959年起调北京任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