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敬文
我们地方的水仙花,都是省(广州)港(香港)来的,每当腊月时候,少数往来省港商户,便从那里运了一二筐回来。这种东西,在我们地方上是不大有“消头”的,除了一些有钱的富家或行店,及少数对于他有爱好的性癖之人,别的人再不买这个。它的价目,在数年前,大约每棵只消几个铜板。后来越卖越贵,今年已经要两三角钱才能买得一个了。可是,这种东西,是有产阶级的用品,虽然价值高贵一点,也没什么难买卖,即使消额可能比前几年减少一些。
水仙花,我们这里的人,也有呼它做“石蒜”的。大约以其根茎叶形象相似之故罢。我幼年的时候,家里每年的水仙花,都是靠我们对门店那位叶先生雕刻的,——我们这里种水仙花,大都先把它剥去了外衣和略施雕刻,然后放进水钵里去滋养。等到它将开花的时候,才转装进那盛看清水和白石的瓷瓶里。也有些把它栽种在盛着黑泥的花盆里,直到花开花谢,再也不更易的。可是,这乃极少数的例外。现三数年来,可就不然。我们种的水仙花,既然不止两三棵,做雕刻的工夫的,也再不是那雕刻水仙花的名手的叶先生。我的大哥,已替了他做这种工作,并且做的比别人的都好。
我的大哥,我看他确是很丰富于艺术天才之禀赋的。因为他从来对于自然的或技术的东西,都深饶欣赏的热情与评判的眼光。有时,他偶然涉笔,写出几个字或画出几朵花,总有一种生动超拔的意味。自然,他为了白少缺乏美好教育的陶冶与现在压迫于艰重的生活的担负之下的缘故,所有的才力,千万中不能发展其一二。但他潜伏着的奇特的本能,是可以从他无意中的一言一笔领略出来的。巧于雕刻水仙花,和对于它的爱好的心情,这是很微小而无奇的,但我从此想到他被淹没的美丽的心情,与优异的技能,便禁不住戚然于心了!
为的去年残腊的时候,多了几阵严寒,今年的水仙花就赶不及在元旦这几天开放。家人都觉得有点寂寞。我哥哥的心里,想来更要比我们郁闷吧。
天总是这么阴郁而撒着雨。案头的水仙花满含着愁意的活着。那雪白的花片,黄金的盏儿,及阵阵泛溢的香潮,却长是寂寂地无闻。
我闷得慌了,提起毛笔,随意在纸上涂了一首七绝,末两句云:
碧桃石蒜无消息,
添得春愁细雨中。
1924.2.8,于公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