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经典散文中的万物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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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杨礼赞

茅盾

白杨树实在不是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

当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扑入你的视野的,是黄绿错综的一条大毡子;黄的,那是土,未开垦的处女土,几百万年前由伟大的自然力所堆积而成的黄土高原的外壳;绿的呢,是人类劳力战胜自然的成果,是麦田,和风吹送,翻起了一轮一轮的绿波——这时你会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麦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确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的精华。黄与绿主宰着,无边无垠,坦荡如砥,这时如果不是宛若并肩的远山的连峰提醒了你,你会忘记了汽车是在高原上行驶,这时你涌起来的感想也许是“雄壮”,也许是“伟大”,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然而同时你的眼睛也许觉得有点倦怠,你对当前的“雄壮”或“伟大”闭了眼,而另一种味儿在你心头潜滋暗长了——“单调”。可不是,单调,有一点儿吧?

然而刹那间,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地有一排,——不,或者甚至只是三五株,一二株,傲然地耸立,像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是不平凡的一种树!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过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加过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不旁逸斜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两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这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决不是平凡的树!

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如果美是专指“婆娑”或“旁逸斜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就只觉得它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难道你竟一点也不联想到,在敌后的广大土地上,到处有坚强不屈,就像这白杨树一样傲然挺立的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难道你又不更远一点想到这样枝枝叶叶靠紧团结,力求上进的白杨树,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

白杨不是平凡的树。它在西北极普遍,不被人重视,就跟北方的农民相似;它有极强的生命力,折磨不了,压迫不倒,也跟北方的农民相似。我赞美白杨树,就因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农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坚强,力求上进的精神。

让那些看不起民众,贱视民众,顽固的倒退的人们去赞美那贵族化的楠木去鄙视这极常见,极易生长的白杨吧,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

【人物介绍】

茅盾(1896—1980),现代著名作家,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运动领导之一。原名沈德鸿,字雁冰。“茅盾”是1928年发表第一部小说《幻灭》时用的笔名,浙江省桐乡县乌镇人。

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1913年中学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预科第一类。1916年起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任职,开始文学活动。1921年,与郑振铎、叶圣陶、王统照等人发起成立新文学运动中最早的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主编《小说月报》;同时,翻译了大量欧洲各个流派的文学和被压迫民族的文学。1926年春,到广州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秘书。1927年,在武汉任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教官等职,担任汉口《国民日报》主笔。大革命失败后,东渡日本。1930年春回到上海,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并担任领导工作,与鲁迅等人一起,英勇地反对国民党政府的文化“围剿”。抗日战争期间,被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曾任《文艺阵地》主编,香港《立报》副刊《言林》主编、《笔谈》主编。解放战争期间,由于国民党政府的迫害,去香港。

1949年7月,当选为全国文联副主席和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主席。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文化部部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副主席、全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还担任过《人民文学》、《译文》主编。他写了大量的小说、散文、杂文、文学评论等,1958年出版的《茅盾文集》十卷,包括六部长篇小说、四部中篇小说、五十多篇短篇小说,一个剧本,十一部杂文、散文集。1978年,又出版《茅盾评论文集》两册。此外,还翻译了几十种外国文学著作。他最著名的代表作是长篇小说《子夜》,是一部文学巨著,被译成多种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