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地月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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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然后茶开始洗澡和梳头。她深夜洗澡的癖好一直保持了很多年,并引起很多猜测。茶和柴姑是草儿洼两个最爱干净的女人,茶尤其如此。一年四季她都要洗澡,而且都用冷水,冬天则用雪水。那几年衣不蔽体的野人生活使她对寒冷毫不在乎,大雪天也穿极少的单衣。柴姑说你多穿点衣裳别冻坏了,茶笑笑说没事这样奶孩子方便。衣裳对茶来说只是为了遮住羞处,此外并无用处,她已不习惯衣服了,又不能不穿。就在深夜脱去衣裳就像脱去一层甲,然后用冷水沐浴冲洗,就有无限的快意,仿佛重回荒原去了。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无边无际的孤独曾使她渴望重返人间,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记忆啊!可是真的回来了,却又时常想起那几年的生活。

和小喜子相遇之后,也许是一生中最富光华的日子了。那时两人同样赤身裸体无拘无束,茶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记得小喜子身上的每一束肌肉是怎么鼓出来的。那实在是一个很奇妙的感受。你想吧,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这里那里都在拱动,就像有草芽从土地顶冒出来,然后一块一块结实的肌肉就长出来了。他的身体渐渐由单薄变得厚实,力气也一天天大起来。开始时她像驮着一个孩子在肚皮上玩耍,后来就感到了他的分量,他的有力的撞击竟能够让她叫起来。茶在深夜里用冷水擦洗身子的时候不能不想起这些,那时她用手抚摩着自己依然年轻的身子,就有些百感交集,心里空落落的。她用手托起两个沉甸甸的乳房,摇摇头又放下了。以前它们属于小喜子,现在属于孩子们了,喂养了那么多孩子却依然丰隆,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后来茶开始梳头。

坐在一个小木墩上。

茶用的是一把枣木梳子,还是有一次小喜子从黄口镇为她带来的。梳子红亮光滑,茶很珍爱它,梳的时候很小心,左手按住头发,右手高高扬起来,从头顶往下一下一下梳理,乳房便一下一下弹动,就有一种很细微的麻酥酥的感觉从头顶传到乳房再往下浸满全身。茶眯起眼,沉醉在那种看不见的细致的感觉里。那时她的心里一片迷蒙,就像一片迷蒙的细雨从头顶淋下。

外头夜色正浓。

天上的星星密得像粥。

茶坐在小木墩上,一下一下梳理。她的小屋里一团朦胧的灯影,她就坐在那片灯影里,从容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时茶并不知道,几乎每个这样的夜晚,都有一双惊奇的眼睛在窥视她。

她是朵朵。

朵朵是无意间发现茶的夜间举动的。忽然醒来了,要撒尿,一抬头看见茶正在洗澡,就吃了一惊,伏在枕上不敢动了。她自小在茶的怀里长大,按说对茶的身体是熟悉的,但其实并不,因为她从来不曾留意。就连她最熟悉的茶的乳房,过去也只是她的温暖的食袋,从来没觉得它们有什么好看,更不曾注意她的裸体。现在突然一切都展示在眼睛里,竟是一个全新的图景,她呆愣了一瞬,抓起枕角死死堵住了自己的嘴。

朵朵就是从这一刻长成少女的。

她羞得满面通红,赶紧闭上眼,但很快又睁开了。她能感到自己心跳加速,面颊发烫,她的眼睛里是新奇、胆怯和神秘。她第一次发现奶娘的身材这么好看、匀称、结实,她的两个奶子如两把悬壶挂在胸脯上摇摇欲坠,那里头有无尽的奶汁,她的腰身那么富有弹性,还有腋窝和大腿间神奇的毛丛,这一切都让朵朵感到不可思议,原来女人是这样的!茶后来梳理头发的样子同样让朵朵感到怦然心动,她的两条胳膊在头顶盘成一道道弧线,清雅而流畅。奶娘竟如此风情万种,朵朵真是为她骄傲呢!在后来无数个这样的深夜,朵朵的眼睛一直伴着茶,而茶却浑然不觉。等后来茶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性情本来就极为内向的朵朵,心里已经积压了太多的东西。

她的少女的最初的冲动就是从那些静谧的深夜开始的。

那个少年已有好多天没来了。

朵朵赶着羊群四处张望,不见那少年的影子,心里怅然若失。他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了呢?远处的几座庵棚还在,那附近好像有人在刨地,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朵朵赶着羊群慢慢地往那个方向移动,完全像不经意的样子。渐渐走得近了,终于看清那是几个壮年男女还有两个老人,心里就很失望。她看到那几个人都抬起头往她这里看,呆呆的,大概在吃惊这女子怎么赶了这么一大群羊。朵朵有点害怕,赶忙转头赶着羊群离开。

此后的一段日子,那少年一直没有出现。

但朵朵看到许多另外的人,或一家老小,或三五一伙,或者就是一个人,他们从不远处走过,挑担推车空手都是匆匆忙忙,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那些日子荒原上显得格外忙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地上出现了许多小路,纵横交错如蛛网似的。放眼八方,远远近近又出现许多庵棚,时有炊烟袅袅,眼见烟火气一日甚于一日了。

那天日近黄昏,朵朵赶着羊群正没精打采地往回走,忽然看到路口站着一个老人,那老人满脸皱纹,腰背弓得像一张弓,实在也猜不透他有多大岁数,反正很老就是了。他看朵朵走来,努力抬起头,亲切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朵朵看这老人有些可怜,就站住了问道:“爷爷,你有啥事吗?”

老人惊喜道:“孩子你叫我啥叫我爷爷?你认识我?”

朵朵摇摇头。他的急切有点让她摸不着头脑。

老人略显失望,但还是慈爱地看着朵朵,自言自语说:“噢噢,都长这么大了。噢噢,这么大了。”

朵朵有些奇怪,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他,觉得这老人特别亲切,就像自己的一个亲人,可她确实不认识他。

老人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移动脚步向荒野走去。老人走路的样子很轻,像整个人飘进暮色里。朵朵看到他在消失前又回转头,似乎还冲她笑了一下。朵朵忽然有些头皮发紧,这老人古里古怪的,她怀疑她看到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只是一个幻觉或者就是一个鬼魂。

朵朵回去给茶说了,茶摸摸朵朵的额头,说你太累了,就歇几天吧。茶给柴姑说你再雇个人吧,不能老让朵朵放羊她要累出毛病来了。那些日子柴姑正和伙计们忙着秋收,同样累得要死要活,就说放羊的活是最轻的了,总不能让她白吃饭,咱们家没有小姐。

朵朵依然每日放羊,一大早带上一点干粮赶上羊群就出了草儿洼。她还是很喜欢放羊的,她对这些羊有了感情。特别见到那个少年之后,心里更是有了牵挂,她的心整个都在荒野上了。她相信那少年还会出现,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朵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吹草叶的少年,他的蓬乱的头发他的黑漆样的眼睛搅得她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身体到处都在拱动,到处都在发胀发热,就像文火煎熬一样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