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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谭广庆临阵逃任

金州城人心惶惶

金州城距离褡裢湾码头十里地,也是在同一个晚上,金州守军的巡逻马队在城外抓到三个让人生疑的人物。他们的装束,他们的外貌倒也与当地人没有什么不相同的,只是口音有些不同,南不南北不北,洋不洋土不土,抓起来一审讯,疑点漏洞越越来越多。再一动刑法,他们招供了,他们三个人是日本陆军派出来侦察行军路线的尖兵。因为懂得一些汉语,才当了尖兵,结果成了俘虏。

金州海防厅的同知叫谭广庆,审过了三个日本侦察兵,他将他们收进了大牢后,自己坐在衙门的大堂上想下一步的事情应该怎么办。据日本兵的供述,日本第二军团已经在花园口登陆了,二万四千人马,其中有炮兵,步兵,还有骑兵。日前正在貔子窝集结休整,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向南进犯,而且进犯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古城金州。都说金州城是一风水宝地,从古到今,没有刀兵之灾。而他谭广庆,做了一辈子州官,一辈子的清官太平官。今年他整整六十岁了,本当告老还乡,可偏偏在这个关头,他遇到了让他困惑,让他为难,让他不得不绞尽脑汁难心事。为官三十年,清正廉洁让他在这个小州城留下了好名声。城里城外,不管富人穷人,人人都敬重他,甚至有人直呼他为青天大老爷。其实细想想,他到底为金州的老百姓做了什么好事,才赢得了如此声誉。

想当年,谭大人到乡下巡查。走在乡间的路上,遇到了一顶迎亲的花轿。坐在轿里的谭大人听到吹吹打打的唢呐声,谭大人吩咐自己的部下,把轿子在路边停下,等着花轿过去,然后,自己再重新上路。部下们有些不理解,从古到今,官轿一出行,都要在轿子的前方打出回避肃静的大字招牌。路上所有的行人要回避,连车马也要回避,等到官轿过去之后,他们才能行走。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规矩,咱们怎么能够给一顶娶亲的花轿让路呢?谭大人说,你们这就不明白了,我天天出行坐官轿,而平民百姓,一辈子只有结婚的时候,才能坐上一回花轿。娶亲结婚是人生的小登科,我这个父母官让他们一回,这又何妨呢?

谭广庆大人这一件事情做得,让全城的老百姓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人们纷纷传诵着谭大人的高尚品德,人生活在这一方天地,能够遇到这样一位清官好官,那也是人生的幸运。

谁也没有想到,谭大人要离任了,朝庭来了调令,要让谭大人到外地去做官。谭大人要离开金州城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城里城外,人们纷纷聚集到了州衙门大门前。大家不是聚众闹事,大家都想到了一块,能不能留下谭大人。州官虽小,那也是朝庭的命官,谭大人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谭大人要走,除了皇帝,谁也无法留住他的。大家聚集在这儿,就是想再送谭大人最后一程。送出了北城门,再往北,送到了三里庄子。谭大人感动得也是老泪纵横,他说,“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请回吧,千里相送,也终有一别。回去吧,天气这么寒冷,咱们就此道别吧。”

金州的父老乡亲们纷纷给谭大人跪下了,“谭大人啊,你要走了,恐怕这辈子我们再也看不到你了。你给我们留下点忠言吧,以后,我们就按照你的话做事做人。”

谭广庆也十分感慨,“好,我就给各位父老乡亲们留下三句话吧。一,穷死不要偷人家的东西;二,屈死也不要打官司;三,要拿着自己的父母当儿待。”

谭大人的话就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样朴实,三句话百姓们记住了,第一句讲的是人的品质,二一句说的是从古到今人人皆知的至理名言;这三一句,拿着父母当儿待……其实细细品味,人人真的能拿着自己的父母当自己的亲笔儿子一样看待,那可是至高无上的大孝。

说完,谭大人带着自己的随从走了,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音讯。谭大人去了哪儿做官,无人知晓。有人说谭大人逃任,他自己制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躲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种粮种菜,隐姓埋名,当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农民,保留了一世的英名,又躲避了战乱的世道。

谭大人走了,那三个日本侦察兵如何处置?

金州的守将连顺也拿不准主意,如何处置这三个日本侦察兵,自己身边的参谋们个个没了主心骨。也别说,似乎大战在即,金州城头弥漫着灰色的云雾,阴森森寒风的冻得人瑟瑟发抖。连顺只好讨教城里的乡绅乔心田先生,眼下这局势,如何应对?

乔先生说,“这有什么为难的,斩了那三个倭贼,用他们的血祭我们的战旗,召开一个守城的将士与老百姓的誓师大会,以鼓舞全体军民与金州城共存亡的士气。”

就在连顺正在下决心之时,奉天的将军派快马送来的调令,调金州守军的一个炮营,一支马队北上。金州城总共才有三营兵马,一下子调走了两个营,这城怎么守?大战在即,为何要做出这样的调动?剿灭了太平天国,李鸿章的淮军成了陆军的新宠。各个陆路要塞,都是淮军的一统天下。从前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淮军凭借的是洋枪洋炮。这一回,面对的是日本陆军,淮军不是号称中国的陆军精英吗,瞧瞧他们如何应对杀气腾腾的日本陆军。

连顺秘密地处死了三个日本侦察兵,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人不知,鬼不晓,一根细麻绳,勒死了三个日本兵。不过在他们上西天之前,连顺好酒好肉让他们喝得人事不省。趁着他们雾迷山罩之时,了结了他们的性命,没有办法,谁让你们大老远的来到中国的地盘上打仗呢。处决了你们,也算我为国为民做了一件好事。

连顺将军没有召开的誓师大会,让乔心田以民间的方式召开了。官方不向老百姓说明真相,乔心田要告诉民众们,日本人大兵压境,就要兵临金州城下了。全城的老百姓面临着兵燹危机,我们怎么办,指望着朝庭已经无望了,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闯进我们的家园,奸污我们的女人,抢我们的食粮和财产吗,我们连性命也保不住。

那天的天阴着,小北风嗖嗖地刮着,风中夹带着细细雪粒,打在人的面颊上生疼。金州城里有六千户人家,那天有上万的男女老少聚集到了城中心关帝庙大门前的广场上。

乔心田站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他大声地说,“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日本人从东洋到我们中国来了。他们的兵舰把我们的北洋水师灭掉了,现在,他们又从陆路登陆,正在向着我们金州进犯。指望我们的朝庭,指望不上了;指望我们的军队,我看也指望不上了。我们这样一个洋洋大国,让一个区区蕞尔小国日本在我们的国土上纵横驰骋,为所欲为。国难当头,我们怎么办?”

老百姓们大声地呼喊着,“乔先生啊,你有一颗爱民之心,你也有一身的铮铮铁骨,你才是我们金州人的主心骨,在这危机关头,你不挺身而出谁能挺身而出。国难当头,大兵压境,只有你才能拯救金州全城的老百姓啊!”

乔心田说,“我年过花甲,再退回几年,我一定会揭竿而起,一声呼喊,拿起武器,保卫我们自己,保卫我们的亲人,保卫我们的家园,保卫辽东,保卫我们国家。但是,我现在老了,力不从心了……乔心田拿出了一绽五十两银子,父老乡亲们,现在是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有血性的贡献自己的血性。”

风声呜咽,像是在哭泣,那气氛更加有些悲壮。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当侵略者大兵压境威胁到自己家园的时候,他们显得那样无助,那样茫然。就在人心惶惶之时,一支杂乱无章的人挤到人群前面。领头的那个人叫张三,是金州城里红枪帮的帮主,说到底,就是一群地痞无赖。平日里,只要提起红枪帮,老百姓就会恨得牙根发痒。这是一群什么人,他们会偷鸡摸狗,会调戏妇女,要不就是聚众打架吃杂麻地。此时此刻,红枪帮站了出来,说明他们身上的血性并未泯灭。历史给了红枪帮一个机会,没有这次危机,红枪帮也不会在地方志书上留下名声。

张三也站到了台子上,他大声地呼喊着,“各位老少爷们,我知道,你们都恨透了我们。你们骂我张三是有娘养,无娘教的杂种。是,张三我不是个东西,不知爹娘是谁,是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把我养大了。我没念过书,缺少教养,三十多岁的人了,就没干过什么好事情。其实,张三我骨子里不是个坏人,是这个世道把我给逼的。如今怨天忧人也晚了,没想到这个世道中国人自己乱还没完,日本人也跟着来添乱。我和我的弟兄们商量好了,我们这些人的命也不值钱,我们愿意用自己百十来斤的血肉之躯,去换取金州老百姓的一方平安。我们做了一辈子坏事,临死做一件好事,让父老乡亲惦记着,我们死也知足了。”

乔心田说,“人不可能一辈子尽做坏事,也不可能净做好事。在金州城生死存亡之际,你们能自己的血肉之躯换取全城人的平安,名垂千古,光同日月。放心地去吧,你们牺牲了,你们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亲人,你们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你们的儿女就是我们的儿女。”

听到这话,张三已经热泪盈眶了,他说,“只要老少爷们能给我们收个囫囵尸首掩埋了,我们的眼睛也能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