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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兄弟闯码头 (1)

孔老三暂露头角

老家老奶奶咽气之时,孔家弟兄俩也从山东到了关东,在一个名叫褡裢湾的码头上落下脚来。走出家门他们才知道,海是那么大的一湾子水,一眼也望不到边,与天紧紧相连。老人有话,天要漏一条缝,也就没有海大了。他们哥俩就是从老大的一片海上漂过来的。据说这个码头形状如同山东人出门在外时背在肩膀上的褡裢,码头天天上上下下的人也大都是背着褡裢的山东人河南人河北人,所以,这个天然形成的码头就叫褡裢湾。褡裢湾也好生了得,说是这儿山环水抱,是个天然生成的码头,水深湾阔,背风而趋浪。南来北往的大船小船都在这儿靠帮停泊。

再早些年,英国人的舰队北上天津大沽口炮台途中时,也曾经在这儿靠岸登陆,英国人在这儿抢些百姓的牛羊和粮食,补充兵舰的给养。一个国家的都城,动辄让外国人兵临城下,成何体统。于是,当政者下决心要打造护卫京津的门户,这门户就选择了胶东与辽东。接下来,李鸿章奉旨建造山东与辽东一南一北京津门户。他请来了德国工兵少校汉纳根工程师当军事顾问,勘查了辽东一带的地形地貌,德国人选定了这儿,认为这儿天造地设就是一个海陆要塞。只要在这儿建造一座堡垒,可以保证旅顺口的后路万无一失。于是,李鸿章就给了汉纳根六千万两白银,让汉纳根少校负责设计建造一座远东最坚固,火力最猛烈的堡垒。堡垒可不是炮台,堡垒是永久性的军事设施,它可以千秋万代使得江山永固。钢筋混凝土的堡垒建造成了,比起距离褡裢湾十里远的古城金州的老城墙要坚固一万倍。

外面的世界十分精彩,孔家兄弟这下可是开了眼界。码头是个停靠大船的地方。从南洋来的,从北洋来的,从西洋来的,从东洋来的,黄头发的,蓝眼睛的,鹰钩鼻子的,抠偻眼珠子的,他们俩瞧得眼珠子快要掉到了地上。更有甚者,那些个老毛子的玛达姆(俄语:女人),上面高耸着半截白生生的奶子,下边的大腿光到了大腿根儿,看得哥俩眼睛直了脑袋晕了,不用花钱就能看到真人秀的西洋景。

码头上的人朝着他们哥俩喊叫着,“喂!哥们,是不是刚下船呀?”

孔家弟兄哪里听出这是当地人在嘲笑外来生人的骂人话,连忙回答,“是,是刚下船。”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这句欺生的骂人话过去了一百多年,至今仍在码头上延续使用着。

码头上各色人等都有,街头巷尾来回窜的有个唱莲花落的花脸郎。他就是会唱拉场戏,唱顺口溜的山东黄县人孙大舌头,他唱出的歌词就有国际性。

“精英国,富美国,

穷吃穷喝是罗斯国(俄罗斯)。“

想知道哪国人的特征,他又会唱:

“英格兰的头,法兰西的腰;

德意志的胡子,小日本的脚。”

孔家兄弟来到褡裢湾的时候,正是褡裢湾码头最忙碌的时候。堡垒里面装备着一百二十九门德国克虏伯军工厂生产的各种口径的大炮,重的有几万斤,小口径的也要几千斤。从万里之遥的西方漂洋过海,到了辽东,靠上褡裢湾码头。码头上的人都睁大眼睛,半天喘不过气来,天哪,天下竟然有这么大的船。大船外壳是钢铁制作的,船上的大烟囱冒着团团黑色,遮蔽了半边天。大轮船就像一座小山,卧在港湾的码头。火轮船上的汽笛一拉响,好家伙,就像一万头老牛一齐哞哞吼叫。一门门大炮从火轮船上吊了下来,为从船上卸下大炮,运送到到岸上,李鸿章特地拨银子修了一座栈桥。接下来,就要把这些大炮运送到堡垒上去。这可是一项不小的工程,需要大量的人力。堡垒的总兵赵怀业也是一筹莫展,大炮怎样才能运送到堡垒之上?军方没有办法,地方也没有办法。怎么办?赵总兵愁得茶饭不思。

帐下的参将和副将给赵总兵出了一个主意,民心可用,民力可用,码头上有那么多的装卸工,为什么不调动他们的力量?你找一个码头上的头领,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就是不给他们银子,只要让他们知晓拉大炮就是爱国家,他们也会无偿地为国家卖力的。

民间称码头上的装卸工为小杠,或者扛大包的,小杠们是在杠头的组织带领下在码头上装船卸船出苦力挣钱。小杠又分为山东帮的,山西帮的,也有河南河北帮的。平时你争我夺,大家都为了各自的利益。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把大炮拉到堡垒上去,保的是国家,卫的是老百姓。一旦国家没有了国防,哪个人能在码头上挣银子?

码头上最大的杠头就算山东帮的于汉臣,其实闯关东的山东人多,在码头上落脚的也多,因为人多势众,山东帮自然成了码头的主宰。于汉臣是个重义气,讲情份的山东汉子,在码头上,他手下人多势力大,但他也不仗势欺人,讲的是五湖四海,都是中国人,出门在外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在码头这个地盘上,只要有人求到于汉臣的跟前,他都义字当先。久而久之,于汉臣成了码头上人人敬重的杠头老大。

赵怀业就找到了于汉臣,把运送大炮的困难跟他讲了,“这件事,涉及到国泰民安,拒敌于国门之外,人人有责。军方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听说于先生是一位具有爱国之心的江湖好汉,而且在码头上有威信,有感召力。请先生给军方出个主意,也算给国家出个主意。”

于汉臣听到这话,心里也是热血沸腾。“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军方如此看重于他,他那种自豪感也油然而生。他说,赵将军,这件事,我帮将军,是帮国家,也是帮我们老百姓自己。只是码头上现有的这些小杠想运送大炮,力量不够用。我想再招募劳力,人多力量大,别说拉大炮,只要有了人手,我们可以移山填海。”

“我手里哪里来的银子?我要有银子,何劳运用于师傅的大驾。”

于汉臣说的也实在,“赵将军只要能让我的人吃饱喝足,我们就有力量拉大炮,为的是保家卫国,谈何银子。我们只要有煎饼卷大葱,再夹几片肥肉,小杠们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赵将军答应了,“我会让大伙儿吃饱吃好。我把这个任务就全权交给于先生了。”

于汉臣也拍了胸脯,“包在我身上,保证按时按期,把所有的大炮运送到你的堡垒炮位上。”

赵将军可是当真的,他说,“军中无戏言。”

于汉臣说,“我愿立下军令状。”

于汉臣把运送大炮的任务接了下来,他也把各个杠头召集了起来,他把这件事的意义也跟大伙儿说了。没有国,哪有家呀,没有码头,哪里有咱们小杠们哪。

大伙也都赞同,毕竟是自己国家的事情。可是,就是管饭,不给点脚力钱,大伙心里也有想法。真的,堡垒的军人们肥美死了,平日里,当兵的偷鸡摸狗,鱼肉百姓。当军官的就吃空饷,吃喝嫖赌包养妓女。遇到了难事,这时才想起了老百姓,心里总是有点犯嘀咕。

于汉臣说,“我也不是没有想法,但是,臭是一窝,烂是一块,这毕竟是咱们国家的事情。毕竟咱们是中国人。堡垒装上大炮,我们码头才能安宁。归根到底,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作为中国人,我们为国家出力,也是理所应当,义不容辞的。”

其实做这活儿不难,难的就是不万众一心。只要大伙团结起来,拧成一股劲儿,就没有拖不动的大炮。咱们没有起重设备,也指望不上骡马大车,只有靠人。眼下咱们几个杠帮,不到二百人,根本就拉不动那么沉重的大炮。怎么办?

于汉臣想起了他的好友邓春,他手下也有个几十号人。

邓春读过书,身上有几分儒雅之气。对于汉臣要做的这件事,他也赞同。但是,事先要讲清楚,这是为国家做贡献,所以,就不能讲价钱。除了管饭以外,没有脚力钱。大伙谁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拉倒。这事儿,不能强迫人家。

于汉臣说,“要加上一笔,只要不愿意为国家出力的,往后,也不能让他在码头上落脚。”

招人的告示张贴在码头上,人们纷纷报名加入。孔昭德看见了告示,他也没跟二哥商量,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回头问二哥报不报名时,孔昭仁却摇了摇头,“告示上说的好听,顿顿给好饭吃,菜里有肉还有鱼。但是,不给工钱,咱们到码头上图的什么?不就是挣钱吗?国家的事情,有他们当官的,关我们老百姓屁事。”

孔昭德认死理,“你不去,我可要去了。我不贪图吃的,我也不图钱。我图的是为朝庭社稷出一把力气。毕竟咱们是炎黄子孙,国难当头,我们有责任出把力气。再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孔家子孙要做君子,不能做小人。”

孔昭仁说,“我没觉得自己有错,我不愿意出这样的力。再说,国难在哪儿?我没看见。”

孔昭德说,“咱们哥俩出来这些天,你天天跟在老铁的驴腚后面,我天天跟在你的屁股后面,真的成了驴腚上的苍蝇。我们可是两个男子汉,这样下去,是条出路吗?”

“你是想自己单挑闯码头,不再跟着二哥了?”

“是,我有的是力气,在码头上,那么多人都凭力气吃饭,他们行,我也能行。”

“我就怕你缺心眼,上当受骗,让人把你给卖了,你还帮助人家数钱呢。”

不管怎么说,孔昭德认定这是他的一次机会,到码头上当小杠。当小杠也有出息,没给老祖宗丢人。他不能成天像条遛屎狗到处钻营,那才给祖宗丢人呢。他就想先让自己安下身来,扎根立足,安身才能立命。

孔昭仁看老三决心已定,他叮嘱道,“干活的时候,别傻乎乎的彪干。没听人说吗,不打勤的,也不打懒的,就打不长眼的。你要留个心眼,在码头上,各人的心眼各人耍。“

孔昭德随口答应着,他也就离开了二哥,来到了码头。码头上的小杠们也曾经拉过土造的铁炮。那时候,在大绳的前头套上了一头名叫大青的骡子。大青的前头再牵来一头骚气十足的母驴。这时候,人力退居二线,大青一鼓作气就能把土炮拉到山半腰。这一回拉的,可不是土炮,门门都是几万斤重的克虏伯大炮。更要命的是这大炮一点碰撞不得,说是碰撞一点,大炮就打不准了。这一回拉大炮,全部要用人力。一根大绳碗口粗,套上大绳,就像一条大蜈蚣,拉大绳的小杠们就像蜈蚣的腿。大绳的最前头,要有一个拉尖子的人。只有拉尖子的人把大绳抻直了,成百上千的小杠们才能用力一致,才能拉得动大炮。拉尖子的壮汉哪里找?于汉臣发下了话来,谁能拉尖子,就能得到赏钱。码头上有数的几个壮汉纷纷站了出来,想试试身手。二十丈长的一根大绳,看它是绳子,想抻崩直,就得有几百斤重力。码头上最有力气的陈大巴掌上前把大绳从肩膀上缠到了腋下,那四百来斤的大块头一倾斜,倒是把大绳抻直了。于汉臣走上前去,往大绳上一坐,那大绳登时就坍塌着了地。这样的尖子哪里能行,得有不怕出力的生瓜蛋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