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风雨半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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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逝去 新生

“哥,饿。”国义虚弱的声音从众人中间传了出来。是那么的模糊不清,不过屋里除了几声哽咽的抽泣声,整个屋子里静极了,在人群外的大哥,还是听到了国义的声音。大哥连忙钻进人群,看到国义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两眼无神的看着棚顶,眼神涣散。瘦小的身体不停地抽出。娘跪坐在国义头旁,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一只手轻轻的给国义整理着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嘴里无声的念叨着什么。两个姐姐也在一旁,小声的哭泣,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只不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的掉在炕席上。

“国义,别怕。哥给你带吃的回来了。”大哥说着,便从怀里小心的拿出那半张自己没舍得吃的面饼。用手撕下一小块,轻轻的放到国义嘴边。躺在炕上的国义,嘴唇有些发白,大脑袋努力的想转过头来,看一眼大哥,但是动了几动,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想要张嘴说什么,嘴也只是张开那么一条缝隙,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大哥只能把手中小块的面饼,撕的更碎,轻轻的塞到国义嘴中。这时国义已经不会动了,两只无神的眼睛也闭上了。大哥依然不断的往国义嘴中塞着面饼,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国义,你吃啊,不是饿了么。”。这时爷爷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大哥说到“国君,别费力了,国义不行了。刚刚你娘已经喂他吃了些糖水。这孩子命苦,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最后也没能吃上一顿饱饭,希望他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吧。”

“爷爷,不会的,白天弟弟还好好的,这么一会,怎么可能不行了呢?”大哥不理解,一起吃饭的时候弟弟还好好的,这么一会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看着已经闭上双眼的国义,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娘和两个姐姐此时再也控制不住了,抱着国义幼小瘦弱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饥饿的国义,在门口的等大哥回来,左等右等不见大哥身影,饥饿难耐的国义,实在饿的着眼了,便四处寻找东西吃,什么树皮,杂草,看着能吃的都往嘴里吃。小孩根本不懂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加上入秋天气冷了,吃那么多的树皮杂草,他一个小孩如何能消化的了,再加上国义身体本来就瘦弱,抵抗力也差,当娘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赶紧叫来还算懂些药理的爷爷前来看看。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国义难受的只能蜷缩着身体,抽搐着,嘴里还不停的无意识的喊着“哥,饿!”两个字。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哭红双眼的娘找来了一件还算完整的棉袄,把国义轻轻的包好,抱着哭了好一阵子。大哥把那块国义没能吃到嘴的半张面饼,放到国义的胸口,娘又抱着哭了许久不肯撒手,最后还是奶奶上前,轻轻的拍了拍娘的后背,安慰了娘许久,才从娘的手中接过了国义,转身交给了爷爷。娘和奶奶俩则是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那时候,死人哪有棺材,死孩子更是正常不过的事情,随便走到哪个河边,垃圾堆上不见到两个死孩子都不正常,不抛尸荒野就算好的,爷爷和我爹两人带上铁锹出了家门。来到一片小树林,找了一块偏僻的空地,就这么把国义下葬了。

苦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一家人依然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粮不多,总得省着吃。六一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漫长,格外的冷,家里断粮三天了,别说大哥了,就是爹都饿的头晕眼花了。

入冬以后家家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我家这一大家子人,虽然爷爷把结了婚的我爹,二叔,三叔的都分出来单过,爷爷奶奶则和四叔一起,那也有五口人,五张嘴等着吃饭,一家人全靠我爹在生产队挣的那点公分生活。村上已经饿死好多人了,大都是老人孩子。这天我爹一大早就出门借粮去了,到了傍晚,还是两手空空的回来,无奈的瞅着娘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蹲到锅台前,拿起旱烟袋抽起来烟。说是烟,其实就是秋天的枯树叶子掺着晒干的牛粪。娘看着空手而归的爹,也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一家人再饿一晚吧。

夜里,大哥实在饿的难以入睡,肚子咕噜噜的响个不停,只能一次一次的爬起来喝上一大瓢凉水充饥。水能充饥么,一泡尿下去,肚子里又空唠唠的。越喝越饿的慌,人在这时候总会胡思乱想,渐渐的就想起了死去的国义,越想越悲伤“弟弟都没了,这挨饿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也死了算了。死了以后,还能下去看看国义,还能再听见国义叫我哥。”想着想着,就感觉国义的叫声在耳旁“哥,来啊!”于是大哥就有了轻生的念头,从炕上爬起,找了跟麻绳来到外屋,关上房门,站着板凳,把麻绳挂到房梁上,打了个死结,脖子一伸就上吊了。幸好踢到板凳的响声惊醒了似睡非睡的娘,娘一边起身一边喊着“国君,国君。”的出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嘴里疯了的一般喊着“国君,国君”一边赶紧跑过去把大哥抱了下来,看着已经伸舌头的大哥,娘拍打着大哥的脸颊,一边哭着喊着“国君,你醒醒,看看娘啊!你要是没了,让娘还怎么活啊!”这时爹和两个姐姐也被娘的声音惊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爹默默无语,等了一会看到大哥缓过来气了。爹回屋穿上衣服就出去了,屋里剩下娘和两个姐姐围着大哥哭成一团。

大哥在哭声中醒了过来,看着哭红了眼睛的娘和两个姐姐,也哭了,说到“娘,弟弟饿死了,这挨饿的日子也没法过了,你让我死了吧,我还能过去看看国义在那边会不会挨饿。我都听见国义叫我了。”十岁的大哥,对于死亡还没有太大的认识,不认为死是最可怕的,反而认为,吃不饱挨饿更可怕。娘一边哭,一边摸着大哥的脑袋说到“傻儿子,以后不行干这种傻事了!你要没了,你让娘怎么活啊!”

我爹连夜走了一百多里山路,来到县城,找到二爷爷冯峰的家。二爷爷当时已经从师团转到地方,在二爷爷家里跟二爷爷说到“二叔,家里断粮几天了,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接着又把小儿子的死,大儿子饿的要上吊的事一股脑的都跟二爷爷说了一遍。

当我爹说到小儿子国义的死的时候,二爷爷当时就怒了,把爹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伸手还抽了爹两个打耳光“好你个同宪章啊!长能耐了是吧。家里都扎脖了,才来找我。咋不饿死你呢,可怜我那苦命的小孙子啊!”说着老泪就淌了下来。然后感觉还不解气,上前又是踹了我爹几脚。这才从家里翻出三十斤粮票,交给我爹,连踢带骂的就给爹撵了出去。二爷爷还是心疼我爹,当我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把我爹叫了回来,从厨房拿了两个玉米面的窝窝头塞到我爹怀里。说到“路上吃,别饿死半道,耽误家里吃饭,下次再让我知道,家里断粮,你不来找我,看我不抽你个皮开肉绽。”要说我爹为啥不早找二爷爷,这事还要从当初离开部队说起,当初爹离开部队,二爷爷就不同意,后来二爷爷说给爹托关系,让我爹到县城公安局上班,没想到我爹再次拒绝了,这着实把二爷爷气的不清,一个劲的埋怨我爹没出息,骂了我爹一顿,还一度要以跟爹断绝关系威胁,爹死活不同意。气的二爷爷声称再也不管爹的死活。爹倔脾气和爷爷一样,当时倔劲一上来,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现在想起来暗暗可惜,可是塞翁失马,祸福谁又能说的好呢。我爹有好脸,如今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又来找二爷爷的。

我爹这一路上两个窝窝头也没舍得吃,先是到供销社把粮票换成了粮食,又走了一百多里地,回到家中。就这样靠着二爷爷冯峰的接济,加上过了年,全国形势转好,抗灾救济也发了下来,一家人总算挺过了那段艰苦的日子。这三年日子过下来,给大哥养成了一生都不浪费一粒粮食的习惯。后来我吃饭剩饭碗,大哥总要数落我一顿,比爹娘管的都要严。

六二年农历九月初三,娘生下了我。娘在三年大饥荒年,也是忍饥挨饿,吃的比家里谁都少,身体也不太好,喂我的奶水也不是特别足。所以我长得也特别瘦,跟国义一样,体质也不是特别好。大哥后来总说,一看到我就会想起国义。所以大哥对我特别好。生活好转,爹给我起名叫国良。原定的那一套起名的规矩也不再用了。到是后来四叔家的两个儿子排行老八的叫起了国志,老九叫国超。

六二年全国粮食丰收,虽然还不能达到顿顿大米白面馒头,但是也没有了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娘也经常会烤些土豆,地瓜,煮一些毛豆什么的来给我们吃。现在想起来特别香,如今吃起来总是没有当年的味道。总得来说,比起饥荒的三年算是天地之别了。两个姐姐和大哥都上了公社开办的学校。我娘一辈子不识大字一个,所以对有文化人特别向往。不过后来大哥学习不好,上了几年就下来跟着爹干活了。大姐也没能坚持太久也下来,只有二姐一直坚持着,雷打不动,每天学习都到很晚,二姐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后来考上了大学,成了我们公社唯一的一个大学生。那天的风光我们后文再说。

我和国义一样都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家门口大柳树下的石墩上,用俩小手拖着下巴向村口望去,等放学回家的大哥。看到背着我娘做的帆布书包的大哥回来,我也会立马张开两个小细胳膊跑过去。大哥每次看见我张开胳膊,都会上前两手掐着我的腋下,然后把我用力的高高的抛上空中,让我自由下落,再伸手接住我。每天这么玩,总是乐此不疲。大哥直到没有力气了,才会把我放到肩膀头,让我骑着脖颈,把我背回家。

两个姐姐放学回家要帮着娘做饭。大哥则会领着我去树林里掏鸟蛋,也会领我去河里摸鱼,捉蛤蟆什么的。可能大家生活都过得好了些,花鸟鱼虫也多了起来。用大哥的话说,就是“今年的耗子,都比去年的都个大,也胖。”这是我最快乐的一段童年时光了,现在回想起来,幸福感满满的。

然而好景不长,当我七岁的时候,一场席卷全国的运动又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刚刚过了几年好日子的人们,又迎来了一段动荡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