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的特列契亚科夫画廊,我看到俄罗斯十九世纪的杰出画家希什金的十几幅原作。这位以森林画著称的画家,以他的艺术之笔,捕捉到了森林的灵魂。走在鸡足山的山道上,我仿佛进入了希什金梦幻一般的画境。这里的森林很少能见到年轻的树木。那些松、枫、栗、榉,从其伟岸而又多疖的躯干,可以想象它们古老的程度。我走过的山不算多,但也不少了,一座山上拥有如此众多的古树,于此仅见。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丝丝缕缕的岚雾尚在纵横交蔽的枝柯上缭绕,像是佛寺的袅袅的钟声飘忽至此,挥之不去。偶尔出现的一堵红墙塔院,也让你感到它并不是一种“物质”的存在,而是某种突然凝固的精神形式。这种感受,在我之前的古人也产生过。
明人诗《游鸡足山至拈花寺》:
才到拈花寺,山情便不同。
门开青霭里,阁耸翠微中。
深径霜铺白,悬岩日射红。
隔林望华首,塔影矗遥空。
清人诗《友人携酒入山》:
十里松阴阴碧苔,石桥流水绕山隈。
老僧入定披云去,居士参禅载酒来。
黄叶落时溪路隐,苍烟断处好峰开。
扶筇长啸招玄鹤,鹰隼回翔莫忘猜。
写诗的人,非禅非名,不见经传的一般文人而已。然而,一双云水生涯的芒鞋至此,从未见过的“山情”使他们的感官激奋,导致精神的结晶迅速产生,写出如此美妙的诗篇。
骑马一个多小时,抵山半腰的迦叶寺,此处建有登金顶寺的缆车,我们又舍马登车,二十多分钟后,来到了天柱峰顶。
天柱峰又名四观峰。顾名思义,站在这鸡足山之三十六峰的最高峰上,有四面景色可观。东观日出,看宇宙的这一粒丹心,怎样在金沙江的惊涛骇浪中腾起,于混沌世界中放大光明;西观点苍山下的洱海,波平如镜,丽日娇阳之下,真不知风涛为何物;南观云海,琼楼玉宇,火树银花,看佛国之变幻,是如何的虚无缥缈;北观雪浪,看数百里外的丽江玉龙雪山,一条磅薄而来的游龙,以何等的矫姿游进至大至空的菩提世界。
站在天柱峰上,我在幽谷中行进时的那种恬淡心情,一下子壮烈起来。看脚下密密簇簇的群山,大的如青螺,小的如雀卵,林木如燃香,岩石如钟罄。山水云气,一片苍茫。对于离群索居者,这是非常理想的地方。你坐在这万山之巅,只能和云对话,和风谈心。我想,最早于此建寺的和尚,其矢志苦修的决心,真是值得我们后代人敬慕。他不但与人隔绝,甚至充满禅意的花、鸟、虫、鱼,也不能进入这一方净土。
在那短命的元朝,金顶寺就是滇西的一座有名的寺庙了。后数百年间,屡毁屡建,屡建屡毁。十六世纪下半叶至十七世纪上半叶,也就是从万历皇帝到崇祯皇帝这七八十年的时间,是朱明政权由盛而衰,政治上的不祥之兆接踵而来,最终导致一个庞大的封建帝国走向崩溃的时期。正是这个时期,金顶寺却走向了它的全盛。在当时云南的一帮官员的赞助下,它由一间茅屋变成了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寺庙。尔后又围绕寺庙筑了一座“罗城”,尔后又由世袭的黔国公沐天波,下令把云南省城昆明的太和宫殿移来,作为镇山之宝。至此,金顶寺融佛、道于一城,前观后寺,张天师把门,如来佛坐镇,蔚为大观,成为鸡足山第一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