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尸生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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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礼物

也许是我妈始终没有要被葬进“抚娘娘”坟的迹向,我爸似乎对她有点惧怕。奇迹的出现无法让他欣喜有个婆娘可以携手到老,而是终日阴郁目露畏惧,跟其他抚娘村人并无区别。不过我爸终究只是个胆小木讷的老山农,支撑家庭是他唯一可奋斗的目标,他竟然还愿意挤出微薄的收入供我一个女娃去镇外读书,这是大多数抚娘村男人不愿意的付出。

他的这种付出,应是我妈始终没有逃走的原因之一吧。她经常独自上山下山,明明有太多次机会可以一去不复返。我爸也并不像其他的抚娘村民,总是盯牢女人们的一举一动。我爸每天神情复杂地目送我妈离家劳作,却不见他去限制过她的自由。甚至有时候,我怀疑他是愿意让我妈找到机会逃走的。因为我妈迟迟未被葬进“抚娘娘坟”,使他懦弱的脊梁艰难地承受着村人明目张胆的指指戳戳。

但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始终像对正常结合的山村夫妇,既不恩爱也不见散伙,互相扶持着枯燥的生活,一辈子也许就这么着了。

所以,父母双全并被他们宠爱着的童年应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但这种平淡中穿插零星诡事的抚娘村生活,只持续到我初中毕业。

迈入少女期的我风吹草长青葱渐蜕,并出人意料地考上一所市级高中。学校在需要乘车翻出好几座大山才能到达的地级市里。这是我玩了命努力的结果,也是唯一能考到最远的学校。

然而,作为抚娘村近百年来唯一考出镇的女娃,我不得不面对村民们令人费解的焦躁难安。他们经常三五一聚地在我家院门外指指点点,就像许久前对待我妈的不亡。幸好我对此并无压力,除了无法消弥对出生地的牵连,我在精神上对抚娘村及其村人怀着极其疏离的淡漠,包括对那条跟书本上的唯物主义完全相悖的神秘诡咒。

学校离家太远而需要住宿,我的心因此沉迷于如何适应光怪陆离的现代文明之中。那些时髦多金谈吐洋气的高中同学让我既自卑又向往,假期回抚娘村就变成一项不情不愿的义务。

而我疾蹿的个头和初现丰盈的身材,也常常让双亲有些措手不及。

于是从高二的寒假开始,我妈匆忙地着手准备起我的嫁妆。她那狭小的纺织间里堆满丝线和各式布料,用来制作样式古老的绣花扎底鞋或盘花复杂的婚袍等等。其实嫁人这事对一个十几岁的有志少女来说,似乎还隔了一个世纪那么的遥远。不过,出生在抚娘村的女娃在月事之后大多会被送出村去,想来我也不会例外。只不过,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穿着那身式样陈旧的红绸婚裙,被迫将一生禁锢进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

幸好我的性征发育莫名迟缓,胸部只隆起两坨粉白的小包,跟一米六的个头难以匹配。我还想像不出自己跟个男人能做出些什么,但我妈依旧执着地在灯下,用一台咯吱响作响的老式缝纫机剪剪缝缝,坚持不懈地在布料上描绣那些繁琐的花纹。

她经常一言不发并满面悒郁地注视着我。作为抚娘村的女人,我注定嫁离才能平安,这个认知或许让她有些伤感。

而我一直在猜我妈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从来没有张口问过,她不会说更不曾见过其拿笔,应该也不能指望她在地图上点个明白。

在我家里,她被拐来这事在被刻意地忽略。数年前有警察押着两个人贩子挨家挨户的敲门巡查。他们技巧性地问我妈是否被拐,在我爸慌乱的神情中,我妈始终摇头,自然得好像这确是事实。

那些警察在抚娘村注定是一无所获的。他们敏感地发现村中没有其他成年女性,只有为数不多的孩子及男人。顾村长给他们的解释是妇女们都翻山去了外镇,起码要过三四天才能回来。过两天是镇集日,山农的婆娘们通常会扛着家里大半年的收成去交易,留下男人继续农作和照顾小孩,这是附近很多村镇的习俗。

于是警察们只能开着车又走了,毕竟抚娘村也就那不满百户的人家,而人贩子们坚决不承认拐卖过女人到这里。

那天惶惶不安的人不只有我爸,也包括我。

我也极度害怕我妈突然跟警察回到她那不知名的家乡去,彻底抛弃了这个家。而事实上,我妈却像啥也没发生过,跟往常一样煮饭洗衣,还去山上摘了篓葚子给我当零食。

大概也是自那天后,我爸对我妈才算是真正放下了戒备。

但我妈到底是哪里人,对我来说快成了一桩憋出病的心事。

青春期来临之后,我变得敏感脆弱,整天臆想某天回家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妈了,而我和我爸根本无从寻起。在不安的逼迫下,我就动起点幼稚的心眼,譬如经常在她面前假装温习地理书,把全国所有的行政及自然地名一个个地念给她听,想从那张长年缺乏表情的脸上觉察出些什么。

这个计划笨拙而费劲,我妈通常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绣花活上,并不怎么用心地在听我念叨那些拗口的名词,而地名实在太多,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在念了两百零九个地名,我绝望得要将计划放弃之时,终于看到她抬了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微弱的光彩,被我敏捷地捕捉到了。

那个地方叫“青罗梭”,一个极其偏僻的南方边陲小镇,是个再难的考试都不会拿来考验学生水平的地名,没知名山川也没特产矿物,想必也很穷,就像这个抚娘村。我记下这个地名,却不打算跟我爸说。可能是觉得他不会在乎,而在我对未来的计划里,这点也没有让他知道的必要。

进入高中后的我,用现在时髦的词来形容,就是有点中二。

我极度自信规划中的未来会一帆风顺,譬如能轻易拥有充足的金钱,然后带上我妈回到她的老家,当然也会捎上我爸。全家人去那个叫“青罗梭”的地方玩一次纪念游,之后再找个大都市譬如北上广那样的安定下来,过起梦想中城里人的体面生活。

我是村里唯一能考上市级高中的孩子,是顾村长特地到家里送过红封的中考状元女,这点成绩足以我沾沾自喜,以为所有事尽在掌控,包括一去不回地远离抚娘村和它阴郁的村人们。

抚娘村的男人们大多是常年抱不上女人的老光棍,自从我的身体因发育而变得妖娆,那些阴暗的窥视里多了一些无法启齿的猥琐指向。这让我更加坚定于实现规划中的理想,几乎把全部精力花费在埋头读书考大学,逐渐对抚娘村发生的一些神秘变化失去最基本的感应。

是的,自作聪明的我从来没有探究过一些粗浅的疑点,譬如那些出村的女人和男人们为什么从不曾回来过。

我自以为抚娘村的秘密,其实从来不是自小看到或听到的那些,甚至也不是爸妈不想让我看到和听的种种,更甚至连爸妈都不是我所认为的他们。

十六岁生日之前的所有生活,其实是某个被保护过头的女孩自以为是的幻相,而它们如期迸裂,在我面前显露出妖异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