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朱颜惊明
1656400000011

第11章 秋雨不胜愁

方才还月色撩人,转眼间一道闪光划过,紧接着雷声隆隆。

“像是要下暴雨了”,徐允恭话声刚落,又一道闪光划过。

罗姑娘似是毫无反应,默然不语。

徐允恭急了,提高了声量,“姑娘快随我去避雨吧!”

罗姑娘这才缓缓转过了头。大雨就在这时突然落下,其势之烈有如倾盆。

徐允恭也顾不上许多了,拉了她的手,急速奔行。这后山他们来过,徐允恭记得半山腰有一座小庙,正好可以避雨。

到庙门外时,两人已被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徐允恭直接踹门进入,左侧有个小木门,里头像是柴火间,徐允恭带着罗姑娘似疾风般卷入。

屋内果然堆积着木柴,地上还摆放着一个火盆。徐允恭心头一喜,想要生火才想起,自己还拽着罗姑娘的手,急急松开手。“我……”他张口欲解释,却想不出适当的措辞。

罗姑娘倒没有什么反应,她浑身湿漉漉的,黑暗中可以听到水珠不断打落在地的淅沥声响。

徐允恭摸黑生了火盆,室内骤然明亮起来。徐允恭带着一片关切的情意道:“快过来将衣物烤干了,千万不要让湿气侵入体内。”见罗姑娘站立着不动,他又道:“姑娘安心烤火吧,我到外头替你守着,放心,我绝不会闯进来的。”他大步上前打开木门,走入雨幕中,又反手将门关严。

罗姑娘望着那扇合上的木门良久,才在火盆旁缓缓坐下,她取下头上的斗笠,满脸泪珠,滚滚而下。

罗姑娘将衣裳全部烤干、重新穿上后,起身打开了木门。徐允恭一直靠门而坐,罗姑娘突然开门,他的身躯猛晃了一下,迅然站立起来。他伸手一抹脸上的雨水,对着罗姑娘笑了一笑。

“进来烤火吧”,罗姑娘一对明亮的秋波,盯注在徐允恭的脸上,“你一直坐着淋雨吗?”

“我说过要替你守门的”,徐允恭的声音有些颤抖,秋夜本就寒凉,又长时间被暴雨侵袭,他全靠内力为自身驱寒。

罗姑娘走到另一头,在墙角坐下,并未再搭理徐允恭。徐允恭却心生暖意,她肯放下戒备,与他深夜共处一室,已经表明了对他的信任。

将衣物烤干后,徐允恭探身一瞧,罗姑娘半倚墙面,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想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转盼望去,却见泪水不断从罗姑娘眼角滑落,似是在熟睡中,梦到了伤心之事。她全身都开始轻微颤动起来,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徐允恭吃了一惊,慌急喊道:“罗姑娘!罗姑娘!”

罗姑娘霍然睁开眼睛,她神志已清醒,却呜咽出声,哭声婉转哀伤,让徐允恭闻之倍感凄凉。

“姑娘梦见了什么伤心事吗?”徐允恭有一股将她揽入怀中安抚的冲动,却不能不顾及男女之间的礼节。

罗姑娘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她举起衣袖拂试一下脸上泪痕,嘴角间浮着一抹凄凉的微笑,“伤心事太多,不说也罢”。

“姑娘可是有什么仇家?”徐允恭想起她和那老者的对话。

罗姑娘似是陡然间被针刺了一下,脸色突的僵住,眼神如挟霜刀,“我有什么仇家,与你何干!”

徐允恭心中一慌,“是在下失礼了,实在抱歉”。

豪雨如注,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广寒寺内,众人早已熄灯就寝,只有苏芸葭的房中还燃着烛火。苏芸葭与徐增寿相对而坐,案上的红烛已经烧去了一半,蕊花处,结了一个很大的花影。

苏芸葭伸手从头上拔出一支玉簪,要拨去烧残的烛蕊,手却瞬间被徐增寿握住。

“芸葭”,徐增寿的眼里燃烧着如火深情,“等明天回府后,我就告诉夫人和大哥,我要纳你为妾”。

苏芸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不是一直犹豫不决吗,怎么突然做出了决定?”

“我……”,徐增寿讷讷道,“以前我有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现在……该是我自己做一回主的时候了”。

“你事事听长姐的话,她不喜欢我,你也不忍拂逆她的意思。我等了这么多年,眼见你依照燕王妃的安排,娶妻、生子,事事圆满。而我呢,为你守身如玉、忍气吞声,却换不来一个妾室的名分”,苏芸葭笑得短促而苍凉,“太迟了,如果你早些对我说这话,或许我们还有希望在一起,但现在……我已经成了皇太孙的人,马上就要进入皇太孙的府邸了”。

“皇太孙?”徐增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芸葭凄然道:“前些日子,我奉命领歌舞班到府中为皇太孙贺寿。皇太孙一时高兴喝多了酒,借着酒劲宠幸了我……他怜我沦落风尘还能保持冰清玉洁,许诺收我为侍妾,先于皇太孙妃进府,他果然没有失信于我。芸葭出身卑微,能得皇太孙垂青,也算是一大造化了。”

苏芸葭说得平淡,徐增寿却听得如箭穿心,他苦苦爱着的,一直等待机会想娶进家门的女子,转眼间却成了别人的女人,而且他永远不可能与皇太孙争抢。他心痛如绞,连呼吸都不顺畅,不住地喘气。

苏芸葭脸上神色则极是奇异,似怒非怒,似忧非忧。

晨光微熹时,雨停了。自从徐允恭得罪了罗姑娘后,她就再也不理徐允恭,兀自双手抱膝,将头埋得低低的。

徐允恭后悔失言,却无可挽回,只能呆坐着出神。终于熬到天亮,他见雨停了,长长嘘了一口气,“罗姑娘,雨停了”。

罗姑娘霍地昂起了螓首,她双眼红肿,梨花带雨,看得徐允恭心头一痛。罗姑娘拾起地上的斗笠戴好,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从徐允恭身前走过,打开了木门。猛觉一阵凉风扑面,徐允恭止不住地咳嗽两声。

“你受寒了?”罗姑娘回过头来。

徐允恭道:“没什么,只是喉咙有些紧”。

“回去记得喝碗姜汤”,罗姑娘叮嘱了一声,又道:“我走了。”转身欲离去。

“姑娘”,徐允恭万般不舍,“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姑娘?”

晨风中,罗姑娘的罩面黑纱不停地飘动,她伸手轻轻一理面纱,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她语调沉沉,“也许相见无期了。徐公子,你多保重!”

徐允恭难掩失望之色,口齿启动,还想说什么,罗姑娘却毅然转过身子,快步走了,给徐允恭留下了一份绵绵的离愁。

徐妙锦等人清晨起床后,发现徐允恭和罗姑娘都不见了,正焦急不已,却见徐允恭从大门处走了进来,他举步缓慢,有气无力,充分显露出颓丧的神情。

“允恭兄,罗姑娘呢?”李景隆很不适时地开起玩笑,手臂被徐妙锦拧了一把,他“哎呦”叫了起来。

朱权摇头道:“真不识趣,难怪惹恼了锦妹。”

“我怎么啦?”李景隆摸不着头脑。

铁凤道:“连我都看出来了,徐大哥心情不好,你还偏拿罗姑娘说事。”

李景隆“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但又有几分糊涂。

“大哥,你昨夜上哪儿去了,淋雨了吗?”徐妙锦轻轻牵着大哥的衣袖,柔声询问。

“我没事……”,徐允恭话刚开了个头就咳嗽起来。徐妙锦急忙为他抚背顺气。

“魏国公一定是受了风寒,我去煮碗姜汤来”,苏芸葭正要迈步,却被徐允恭拦下,“不必了,多谢芸葭姑娘的一片好意。但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回到徐府后,徐允恭就病了,他长时间受暴雨浇淋,受了风寒,加上心头郁结,病情来势汹汹,浑身烧得厉害,一夜咳嗽不止。徐妙锦衣不解带、通宵达旦地照顾他,到了天亮时,他终于退了烧,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