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午后,九曲出了院子前往半朽的楼阁。半朽在他们府里乃至江湖中都有几分响当当的名号,虽然他已过半百,可并不像他的名字一样腐朽,他有着半生的阅历,更善于配毒,还有着一手好医术,九曲就是在他那儿偷偷学来毒术,想当初他看着九曲把他的技艺学的一干二净,还在此基础上不断创新,又不付钱,就一副痛心疾首的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九曲就在一旁哭笑不得,她实在是无意进了这老头儿的院子,又恰巧看到他在炼毒,从那后,她就迷上了——炼毒!所以,半朽应该算是她半个师傅吧。
今日她又研磨了新毒,就想拿去找半朽请教。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在满目芬芳的石道上走着,还未及半朽的楼阁,便听闻一阵清幽空灵的琴声传来,醉人心神。九曲急放慢脚步,侧耳凝神倾听,这琴声着实好听,不像她,虽学了三年,也能弹些曲子,却琴艺平平,让人听了心生厌烦。九曲心里想着,这府里能将琴弹的如此好的,只有她的琴艺老师了。
心里想着,脚下却已拐过了好几个弯,抬头就望见不远处的水榭亭。
九曲一愣,那琴声便是从那亭里传来的。
那水榭亭矗立于碧波之上,此刻亭四周都挂着薄幔,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摆。似有什么香在燃着,透出一抹似有似无的香味,随着那琴声一起飘扬,轻轻幻幻,袅袅娜娜。那抚琴之人,正坐于庭中央,纱幔遮住了身影,表示只影影绰绰看清抚琴之人的身影,是一个女子。
九曲走进,方才看清了那女子的侧影,一袭白衣,有点点梅花缀于裙摆处,那女子的手指纤长,在琴上如若流水般拨动着琴弦,才有了这般天籁之琴声,她的侧脸素雅淡洁,丹眸微垂,朦朦胧胧的看着那架古琴,檀香在她身边缭绕着,如梦如幻。
九曲讶然,正想着询问,那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亭中女子似是发现有人,便歇了琴,缓缓转过身来,正好看见出神的九曲。
“你是何人?”
那女子的嗓音柔柔传来,拉回了九曲的思绪。
九曲意外的不知怎样回答,就连愣怔的表情也意外的显现。
里面那女子听她好久不说话,也不出声,倒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撩了纱幔出来。
“喂!我家小姐问你话呢!”那丫鬟直言直语,语气不大和善。
亭里即刻传来那女子微微责怪的声音:“菊儿,莫要无礼!”
转而又放柔语气朝九曲道:“菊儿不懂规矩,还请姑娘勿要放在心上!”
九曲心神百转,微微思衬,这女子这般大方有礼,又琴艺超群,怕是哪家名门闺秀吧,可,怎么在这府里……
于是微微福身,道:“在下九曲,见过小姐。”
亭里那女子果然有些疑惑:“在下?”
九曲起身道:“在下是府中护卫,路过此地,扰了小姐雅兴,当请小姐莫要怪罪。九曲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
亭中女子默,看着九曲离去。
勾起嘴角,清纯优雅。
“府中护卫?九曲……当真面生呢。”
这边九曲离了亭子,继续朝着半朽的楼阁前行,方才一番礼节,可让她好生压抑。
未走几步,便转进一条幽径,再往里走去,视野猛的开阔,两边尽是些稀奇古怪的草木,都是半朽种了来研毒的。
此刻半朽正俯着身子,在一边的石台上捣鼓着,一旁的烟炉燃烧,烟雾缭绕。
九曲上前,恭敬喊道:“师傅。”
半朽也不停下手中的活,只听得他嘟嘟囔囔:“还算你有点良心,知道叫我师傅!”
九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径直上前,拿起半朽放在一旁的一把草药。
“师傅,您配的是哪一方药啊?怎么连这‘无妄相思‘都用上了?”
半朽抬头,看九曲把那把草药拨弄来拨弄去,急急的夺了回来,压在一旁。
“你猜啊!”
九曲呵呵一笑,“只怕又是什么让人浑身奇痒的毒了吧!”
半朽停下,大为诧异。
“你这都知道!”
“呵呵……这‘无妄相思‘的功效有两者,一是失明,第二便是奇痒,师傅您又不愿捣鼓前者,自然便是后者了!”九曲笑道。
半朽恼得直摇头,“唉!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九曲欠身,语气中万般谦虚,“哪里哪里!”
半朽不由一阵语塞,只好一旁生闷气去了。
九曲看他懊恼的神情,心中暗笑,这方是一真老顽童啊!
九曲未忘正事,她是拿了新毒来请教的,于是拿出一白瓷小瓶,正想开口,耳边就听的一丫鬟的声音。
“九曲姑娘!”那丫鬟站在门前,朝九曲行礼道。
“何事?”九曲抬头,朝她望去。
那丫鬟忙答,“方才容公子来了,说要见九曲姑娘。”
容恒轻?他怎么来了?
“他来做甚?”
“容公子说,有重要的事要同姑娘讲,才叫奴婢来找姑娘的。”
重要的事?
九曲摇头。
每次这容大公子来了,无非就是缠着她说着说那,都是些不着边儿的事情,总被他描绘的花天坠地,何来重要之事?
那丫鬟又道:“容公子一本正经,说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务必请姑娘去。”
“哦?”这下九曲倒来了兴致,让容恒轻如此正经的事,还真少见。
于是九曲收了瓷瓶,转身朝半朽告辞:“师傅,九曲先回去了,若得空,再来请师傅指点!”
半朽在那边忙点头,还不忘损上两句:“赶紧走赶紧走!你这女娃儿可把我烦死了!”
九曲这才无奈摇头,随那丫鬟出去。
二人拐过亭子,沿着石道返回,大老远就望见容恒轻在院子里来回焦急的踱步,不时往外张望,这下望见了走近的九曲,眉头一松,喜笑颜开,迎上前去。
“小曲儿!我可想死你啦!”容恒轻上来就是一副嬉皮赖脸的样子。
九曲微窘,问道:“你有何事?”
容恒轻抿嘴纨绔一笑,拉过九曲急忙就往府门的方向跑去。
九曲急忙挣开,忙问:“你干嘛去?”
容恒轻一脸神秘兮兮:“嘿嘿!你去了就知道了!”
说完,不待九曲讲话,便又拉了九曲朝外奔去。
二人匆匆忙忙出了府,九曲好生奇怪,看容恒轻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座府邸设在较幽静的地带,拐过了好几条街,才望见最繁荣的那条长街。
此时,街上较清晨还是静了些,却依旧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繁华如梦。
穿过拥挤的人群,容恒轻的脚步却从未停下,九曲淡红的衣袂飞扬,留下一阵红影,倒在这人流中显眼不少。
眼见着容恒轻还要继续奔跑,九曲急忙拉住容恒轻,停了下来。
“你去哪儿?”九曲又问。
“这可不能告诉你哦!”容恒轻摇头晃脑,白皙的脸庞上因着奔跑的缘故而显出微微粉嫩的色彩,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如孩童一般顽皮可爱。
九曲好笑道:“难不成是什么机密之事?”
容恒轻笑的风流倜傥:“当然!”眸子里晶莹的色彩闪耀,九曲却越发疑惑。
容恒轻怎的这么不正常?难道吃错药了?平常里他可谓慵懒至极,自诩凡尘之仙,怎会有这般兴致带她来这街上?
九曲二人正在这街上一问一答,却不知二人之行早已被那楼中之人尽收眼底。
这尘世烦嚣红尘百态,难得有如此之楼。
虽立于繁华中,却丝毫不被凡尘所染。
香木暗红,庭廊旧窗,无富丽堂皇之态,无浓艳装束之姿。
就是如此淡然而立。
孤寂气韵层层环绕,楼阁精致错落,排列有序,顶层轩窗半开半掩,遮住楼里人天人之姿。
楼下车水马龙,楼上雅致闲情。
清渺的檀香萦绕,仔细闻来若有若无,案上香茗一盏,几瓣嫩芽沉在白玉瓷杯中,热气袅袅而上。
棋盘上残局静然,一人独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怕是天下也再找不出如此谪仙般的人了吧。
九痕玺,西越国国师,九曲的主上。
颠倒众生。
墨发静静垂在背后,乌泽如一瀑。眉眼精致,透着淡漠清冷,双眸微垂,望向楼外,神色却古井无波一般,连周身也清气缭绕,浑然无尘,更如九天仙人。
背后木门被轻轻推开,厚重的脚步声响起。
那人黑袍紫佩,贵气缭绕。亦是眉眼精致,不过五官精致如刀削斧凿一般,刚气逼人,尊贵亦霸气。
九痕玺未抬眼,依旧望向楼外。
那男子笑的邪魅,“大人果真好兴致!”
见九痕玺看着楼外,便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楼下二人。
便是九曲与容恒轻了。
那男子一看,微微眯了眼,而后勾起嘴角,不过眸眼却深的不可见底。
“他倒也是好兴致,竟能同青楼女子在一起呢,哈哈哈哈!”怕是他看对面是一青楼,才误以为九曲是那风月之地的人了吧。
而那笑声的确肆无忌惮,更显邪魅。
九痕玺淡淡开口:“那女子是我府中护卫。”又道:“有失远迎,见谅。”
顾明渊落座,微微斜倚,那双凤眼中依旧黑的见不到底,却魅惑人心。
“呵呵,痕玺大人客气了!是明渊不请自到,还望不要扰了大人兴致才是。”
九痕玺不答,旋即将视线收回,落于残局之上。
顾明渊斜睨了一眼,唇角上扬,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拾起黑子一枚,放于棋盘上一点。
只是轻轻一放,却颠覆了整个棋局。
古老的残局,便如此被破了。
“阁下当真好棋艺。”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这其中玄妙,你我皆知,不是么?”漫不经心的语气,伴着檀香回旋。
“天下残局甚多,要解也不容易。”淡漠冰冷的语气,淡淡回避着顾明渊的话语,似在拒绝着什么。
“大人,此言差矣,若明渊想解,倒也……不难呢……呵呵”张狂之语,笑的越发魅惑。
九痕玺未语,一时无话。
寂静。
顾明渊朝楼外看去,看见九曲和容恒轻依旧在说些什么。
“如此好时光,怎能少得了七皇子呢……”
说罢,朝门外吩咐:“去请七皇子上来。”
门外立即有人答应。
这时,九曲还在和容恒轻交谈着什么,容恒轻一见来人,急忙咳了两声,“本公子……”
那小厮倒也聪明,只道:“容公子,我家主子请您上楼一叙。”
原来这容恒轻便是这西越国的七皇子,至于容恒轻为何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当然是因着之前他作死的瞒了九曲,可九曲后来偏偏又说最讨厌欺骗她的人了,才把这秘密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