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姝莹是第一次在雍亲王府里见到自己娘家的人。她感受得到,雍亲王很器重二哥,所以整个府里人也对二哥毕恭毕敬。年羹尧也亲眼看到妹妹很得雍亲王的宠爱,这也算是当年这门婚事一个成功的结果。
虽是兄妹,其实年羹尧与年姝莹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单独说说话。年羹尧倒觉得很欣慰,忍不住叹道,“妹妹,雍亲王对你如此恩宠,你日子过得顺心,我做哥哥的也放心了。”
年姝莹觉得这话里透着的意思,哥哥已经完全站在四阿哥一边。不禁有点不以为然,讥诮道,“二哥,得了王爷恩宠的究竟是我呢,或者还是你,或是我们年家一门?”
以妹邀宠毕竟不是什么端得上台面的事。年羹尧脸上有些不好看,微嗔道,“瞧你这话说的。人人都说你得了王爷的专房之宠,你还不知足吗?如今你也是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还要什么?”
年姝莹不便多讲,只是叹道,“外面人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外面的人又如何知道这王府里面的事呢?我倒不如二哥得了王爷器重更实在些。”
年羹尧在雍亲王府里这几天下来,对雍亲王胤禛已经完全地佩服到底,对自己的未来也非常有信心。不禁劝道,“妹妹,王爷久后必成大事。你日后的地位也只是一人之下而已。”
年姝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雍亲王虽说几乎天天都来她的屋子里,但是很少在这儿过夜。而且,她凭直觉也感受得到,他并不是因为牵挂她才来这里的。她与他之间,永远有一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距离。如果真的将来拥有那样的万人之上的地位,就算君恩似水,也要有人肯服首贴耳才算有意思。不如趁这个时候,把该收服的都收服了,也免得日后生乱。
她已经想明白了,以后母家得了好处是母家,自己的事还是得靠自己。目前,自己侧福晋的地位是有了,但是还需要树立侧福晋的权威。这就需要一个有人来起到警示作用。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了,殳懰虽然心里还是会时时伤痛,但是总算也平复了好多。原来每天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如今天天给福晋乌喇那拉氏请安之外也会偶尔去后花园里散散步。不过她不找事,却偏人来找她的事。
这一日请安刚刚回到自己院子里,便看到年姝莹和淑莲赫然在廊下一坐一立。年姝莹坐在廊下,淑莲立在她身后。连秋婵也侍立在年姝莹另一侧。
看到殳懰进来,秋婵迎上来,面有难色地叫了一声,“格格。”殳懰知道要生事端,先给秋婵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稳步走上来,向着年姝莹福了一福,唤了一声,“年姐姐。”
年姝莹坐着没动,连同她身侧的淑莲也没有任何动作。年姝莹抬眼看了看殳懰,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算作是给了她一个笑脸。“论理我是这府里的侧福晋,妹妹进府也比我晚些时候。王府里规矩多,妹妹恐怕原来在草原上自在惯了的,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我责无旁贷,应该该关照妹妹。”
殳懰笑了笑,暗想原来是为了这个。“谢谢侧福晋的惦记。”她不愿意跟年姝莹太计较。本来年姝莹也算是苦命了,进了雍亲王府三年才和胤禛行了夫妻大礼,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又掉了。
年姝莹看了一眼淑莲。大难不死的淑莲却声音冷硬道,“头一条,格格这屋子里的奴才就得学学上下尊卑。从秋婵起,个个都没规矩。让她给侧福晋搬个座位来,她半天才来。是不是除了格格这府里别人就使唤不得她了?”
说着又看了看这院子道,“王府里比不得格格那草原上,要收搭得干净、利落才显得出治家严整。格格这院子也真该好好收拾收拾了,刚刚那水边的青苔太滑,把侧福晋的身子都闪了。要是让王爷知道了,格格承担得起吗?”
淑莲是认定了殳懰已经失宠,在这府里的地位又比着自己主子差了好大一截,所以敢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年姝莹作为淑莲的直接主子,反倒一声不响了。淑莲挑够了理,恭敬地向年姝莹躬下身子,“侧福晋,请回去休息吧。教规矩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先让她们慢慢改着。”
然后便颐指气使地指挥道,“秋婵,你们没看到刚才侧福晋闪了身子吗?还不过来小心侍候着。要是有了闪失,小心你们的小命。”
殳懰饶有兴趣地偏身坐在廊下。秋婵等人听了淑莲的话却没有一个动弹的。淑莲气急败坏地问,“都没有听到啊?”
论家世,秋婵原本也是满洲八旗官员之家出身。虽然生父官职低微,但是到底未入宫前也是官家小姐。进了宫又是康熙皇帝的宠妃密嫔跟前最说得上话的管事宫女,后来转而跟了殳懰陪嫁出宫又入了雍亲王府。说起来比起淑莲这种生在汉军旗人家世代为家生子奴才的丫头身份不知道要高多少辈。此前因为殳懰一味忍让,秋婵为人稳重也不愿意惹事。今天实在忍无可忍,便斥道“哪儿来的野丫头,懂不懂规矩。想撒野回自己院里撒去,这儿是你惺惺作态的地方吗?”
这话本是秋婵说给淑莲的,不想遭了年姝莹的忌,听了这话,立时便柳眉倒竖,面色凌厉“你这是在和谁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秋婵却所答非所问地回道,“奴婢既在王府里当差,眼里自然有主子。”
年姝莹挑不出她话里的毛病,却气得发抖。
殳懰看看不管是福晋还是丫环即刻便要混战起来,实在是不成提统,此时才向一边的丫环们示意,“你们别愣着了。帮着把侧福晋送回去。”丫头们听了令才纷纷搀的搀,扶的扶,把年姝莹扶回自己的院子。
晚膳时听到外面说王爷回府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这一日又没有见到四阿哥。晚上一个人在房里,当门被关上,空间被隔绝的时候,忽然无论怎样也抑止不住地流下泪来。对胤禛的思念在极度的压抑之后过错全失控,全部涌了上来,心里是一点一点漫上来的绝望。想起曾经在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好像就在昨天,可是就在昨天到今天的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
“格格,王爷请格格去年侧福晋的屋子里。”忽然听到外面秋婵的声音。心里一惊,赶紧拭了拭泪,尽量把声音放平缓答道,“知道了。”不知道年姝莹又要做什么。
出了院子却看到福晋乌喇那拉氏远远走来。福晋也看到殳懰,两人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便一同往年姝莹的院子走去了。殳懰忽然觉得好笑,好像两个人在共同参预一个游戏。
殳懰跟在福晋后边。进了年氏的卧室,四阿哥也在。看样子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脸、换衣服。
四阿哥脸色暗沉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年姝莹则侧倚在床上抽泣。淑莲在一边轻轻拍她的背。一看到福晋乌喇那拉氏和殳懰走进来。淑莲立刻怒目而视,似告状一般向四阿哥道,“就是多罗格格房里的秋婵,若得侧福晋生气。还亏得侧福晋好心体恤下情,去关心多罗格格。”
四阿哥向殳懰看来。殳懰迎着他的目光看上去。自己看得很坦荡,四阿哥的目光里也并无责备的意思。他一眼便看出她面上有掩饰过的泪痕。心里一痛,她哭了,为什么哭呢?
谁知,淑莲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仍然不住口,“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有这个命就有,没有这个命就没有。干嘛还不低头服个软。”
听得这话,四阿哥忽然大喝一声,“住口。你满嘴里胡说的是什么?上次若不是格格救你,你的命还能在吗?看来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他沉着脸,“为了侧福晋,我不伤你性命,来人”立时便有两个老嬷嬷进来,四阿哥语调似轻描淡写地吩咐道,“拉下去打二十鞭子,发到庄子上去配人。永世不许再回府。”
淑莲吓得脸都变了色,还来不及跪地求饶,早有人将她拖了下去。奇怪的是年姝莹却不哭了。
四阿哥站起来,冷冷地说,“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要如何便如何,都由得你。你是雍亲王府的侧福晋,没有人否认,但是你也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说罢,转身离去。
殳懰和福晋乌喇那拉氏又是对望了一眼,谁都没说话,又默契地一前一后跟着出去了。
回到自己房间里,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越是困倦就越是睡不着。其实真想好好地睡一觉,把什么都忘了。
索性起来,自己将灯点亮。从衣柜的最深处拿出一个小包袱。坐回床上,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件降红色的羊毛编织成的巴图鲁坎肩。这是她用上次留下来的绒线织成的。已经织成好久了,总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起来独自抚摸着它。上面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她的泪渍。
轻轻地将这又轻又软又暖的东西抱进怀里,重新躺回床上,渐渐地意识模糊起来。朦胧中有人坐在了床榻边,轻轻抚她的背。睁开眼睛一看,是胤禛。原来很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做这样的梦,其实不过都是幻觉。
看她又闭上了眼睛,胤禛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柔声问,“怎么了?你不想看到我?”
听到他的声音才确认这是真的。再次睁开眼睛,慢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手里仍然抱着那件毛坎肩。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这目光让他心痛。她不再熟悉他,不再信任他,她对他有了犹豫。
胤禛终究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别想别人了。只要想着我,想着你自己就好了。”
她心里何曾想过别人,何至于招来他这样的疑惑。可是,同样是他,倒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忍不住轻轻问道,“那你呢?你做得到吗?”
胤禛蹙了眉,“我心里从未想过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说着便伸出手臂来将殳懰圈进怀里。这样的亲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疏离得太久了。两个人一度都不太适应。
当殳懰枕落在他肩头的时候,忽然张口咬住了他的肩头。隔着一层绸质的里衣,重重地咬了下去。胤禛“啊”地一声闷叫,随即便掩住了声音,却没有躲闪。钻入骨髓的痛他都咬牙忍了下来,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过了好半天,殳懰终于松了口,狠狠推开他。他的肩上留下了两排不整齐的带着血痕的齿印。她完全释放出自己心里压抑了许久的郁闷,冷冷地看着他。在黑暗里,他也看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胤禛忽然说,“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殳懰心里又酸又涩,“这话你对她也说过。”她没忘了,他这样安慰过年姝莹。
他轻轻地笑了,“我是不是该高兴呢?”他低下头,很轻很纠缠地吻她,直到她从挣扎而完全归于平静,顺从着他。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早在喀喇沁的时候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相信吗?”殳懰慢慢偎进他怀里。
胤禛顺势将她满满地抱于怀中,却毫不犹豫地说,“相信。”
“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你早就和我在一起了。那时候你只是我看到过的一幅画像,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存在。可是有一天,当你真的在我眼前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会看到你,触摸到你,同你讲话,甚至做更亲密的事。这时候你已是我心里的全部。我不想伤心,也不想要太多。所以,我不要皇帝的旨意当众宣读。我只要你。我怕原本与我不相干的东西得到的太多,会损失我对你的期望的实现。我只要你就足够了。”她面色平静,一滴泪滑落到了他手上。
胤禛紧紧抱住她,然后轻轻抚着她的背。“是我不好。我不明白你的心。”看到她哭他倒好像特别开心
殳懰在他怀里向他挥起拳头作势吓他。胤禛却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舍得吗?”殳懰幽幽地叹道,“是啊,我不舍得,可是你舍得。”
胤禛又双臂圈紧了她,“雨花阁一见,你就跑不了了。你是我的女人。我想要的人,能逃得了吗?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才和你在一起。你说我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