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媳妇,你大老远跑到县城干什么?”
俊鸟忸怩不说话,逃又无处可逃,两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快要哭了。夹持在她左边的那个妇女,列的架势是要说咬耳朵话的,话说出来,却是高喉咙大嗓子的,她说:
“大妹子,大伯哥问你话呢,快说啊,你就说,我来县城找大伯哥吃包子哩。”
子午县的人把接吻叫吃包子,虽是老解放区,来过的有见识的外地人和大得不得了的首长很多,但,并没有几个人跟着外地人说话,马赶山也没学会说接吻这个词儿,对当下的行动,他虽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的,这个婆娘话一出口,还是让他心惊肉跳。周围都是妇女,常年关在家里出不了门,早把她们快憋疯了,偶尔遇到耍猴的来到村里耍一场,都可给她们带来多少天快乐的。现在的政府开明了,她们还能看到县长,可当众拿县长耍笑开心,那真是人老八辈子都遇不到的场面让她们赶上了。这话一说出来,她们一时反应不及,都不敢相信,还有人敢这样开县长的玩笑。现场一下子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俊鸟身子剧烈扭动着,她试图逃脱,她不是经不住这样的玩笑难为情,而是害怕,因为自己的不持重,让当县长的大伯哥当众出这样大的丑,即使回去家里人不说什么,她自己都要找一个圈猪圈羊的地方碰死的。
哄笑声终于爆发了,这一下,像一车没有熟的西瓜被同时摔碎了,一地的妇女大张着嘴,要死要活地笑。马赶山任她们笑,自己也跟着不浓不淡地笑。笑声稍落,他挥挥手说:
“不知道食堂有没有包子,我家兄弟媳妇只要想吃,尽饱吃,你们谁想吃,也行,我请客。想吃包子的,举手!”
妇女们哄笑着,推搡着,几个胆大的,一试一试地把手举起来,马赶山说:
“好,一会儿我请大家吃包子。现在大家安静,我要和兄弟媳妇说话。”
大家果然安静了,俊鸟没想到这样难堪的场面会是这种结局,心里暗暗地把大伯哥佩服得要死,人家确实是见过大世面的,要是搁给庄里那些只懂得拿皮鞭打老牛后半截的人,寻死都找不到地方的。她一下子胆壮了,豪迈地把头抬起来,身子左右一抡筛,对夹持她的几个妇女说:
“你们离远点,我要和大伯哥说话!我的大伯哥,又不是你们的大伯哥!”
那几个妇女真的松开了俊鸟。她们倒不好意思起来,对这种玩笑,对方越在乎,越好笑,越有趣味,要是遇到满不在乎的人,倒显得自己少见多怪了。俊鸟抬起头来,脸还红着,不是刚才那种红,是一种朝霞般绚丽的红。马赶山不觉心里一动,他从没见过他这个堂弟媳妇这样漂亮,他有些感动,他知道,堂弟媳妇是为了配合他应付场面,才变得这样勇敢的。他笑说:
“兄弟媳妇,你真是找我吃包子来城里的吗?”
“哎呀!”俊鸟像****被马蜂叮了,胸脯使劲一抖筛,脸又像刚才那样红得烂了,她嗔道,“哥,都啥时候了,你还这么具体?”
“啥时候了?”马赶山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有些偏西了,便说,“啥时候了?正午才过,不耽搁吃包子嘛。”
围观的妇女们想笑,一张张嘴撑开了,却笑不出声来。她们听说县长是一个具体人,没想到,他竟然具体得没边没沿的,她们见过的最具体的人,还具体不到人家一个头发梢梢儿。对俊鸟来说,这个大伯哥,虽是一个村庄,又是同族兄弟,过门后,她只见过他几次,都是在人多的时候,互相也没说过话,但从村里人对他的传说中,她知道这个大伯哥和她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从小就是一个千奇百怪的人。她后悔自己差点听了那个姓高的女娃的话,也曾动过上街闹解放的念头。受村里委派,来到县城后,她才明白,情况和那个女娃说的完全不一样,别人咋闹是别人的事,咱自己人当县长,咱跟上别人在后面瞎嚷嚷,这等于是在给自己人脖子底下支砖嘛。她本来早都想独自回家了,大儿子七岁了,晚上跟爷爷奶奶睡,二儿子五岁,还离不开妈,女儿不到一岁,还没有断奶,大半天了,自己胸前那一对儿宝贝在轮换着胀痛,好几次,她恨不得把别人怀里的月娃子抱过来,给喂几口奶。她没有就这样撒撒脚儿溜回去,完全是因为感觉事情闹大了,担心大伯哥吃什么亏,说啥都要见他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瞭一眼,也算是尽心了。没想到,在她看见他时,他也看见她了,他居然还吆喝要和她说话,她渴望和他说几句话,一句半句都行,她只想说一句:娃他大爹啊,你快回家看看吧!但她又害怕和他闪面儿,让大伯哥看见弟媳妇也在这里给麻雀窝里捅扁担,心里咋想嘛,以后咋见面嘛。既然站到当对两面了,索性豁出去了,咋说这都是我的大伯哥,丢人也是在我的大伯哥县长那里丢人的,哪个女人一辈子能丢这么大的人,那都是造化哩。他还在和她丢笑话,她心里虽然急,在这一刻,心却定了,她认定,他是一个在缸沿上骑得了马的人。她也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