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德殿仿佛空落落的,整个皇宫都很空。实际上郭绍准许一些前朝嫔妃宫女离宫后,走的人并不多,宫廷里依旧有上万人,是个人口很密集的地方。
郭绍来到滋德殿,陪符二妹用了晚膳,其间有点走神。
之前几年天下纷乱,战乱不断,其实郭绍陪金盏的时间并不多。但不知怎地,知道她在,离自己不远,心里便踏实。而现在,他总觉得整个皇宫都缺点什么,左右不对劲。
二妹轻声道:“我去看看翃儿,晚上来陪夫君。”
郭绍微笑道:“去罢。但你不能太宠他了,孩儿长大应该有他独立的日子。”
二妹的眼睛向上一转,似乎没明白郭绍的意思,笑了一下,悄悄说道:“晚上我再给你怀个小公主,我有一儿一女就满意了。”
说罢向郭绍递了个揶揄的眼色。郭绍也“嘿嘿”笑了声。
他对符二妹非常满意,无论前世今生,若有一个性格温柔的“白富美”陪伴,大概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但金盏对他……反正不能以条件来衡量。
……郭绍在一张案前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叠卷宗,再度审视即将到来的兵制革新。这是他和几个枢密院大臣、内阁辅政一起设计的方案,明日一早就要拿到议事殿去与诸将商议。
立国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郭绍整天都在想这事,已经思考了无数遍。
此事就一个目标:给爵位和丰厚俸禄,买兵权。希望与诸将达成一致。
因为国库没有那么多土地和钱,无法一次性奖赏、“购买”禁军兵权,所以郭绍君臣的方案是:将好处平摊到以后的朝廷支出。
首先,给禁军所有中级以上的武将进封爵位,公、侯、伯三等,统称大许朝贵族。
开国新封的贵族,有国库给予的实质好处。(以前封的爵位只是一个名分,俸禄实质利益聊胜于无。)
好处最大的是六个国公:李处耘、史彦超、杨彪、韩通、高怀德、罗延环。分别是开国公、镇国公、辅国公、靖国公、奉国公、护国公。
这六个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只要大许朝一日存在,他们的后代长子就能一直继承爵位。在台面的说法是“开国功臣与皇室同享天下”。
赐免死金牌和圣旨,无论犯多大的罪,国公不会死,爵位也不会取消,最多只是传位给子嗣。
俸禄也很丰厚,每家大抵相当于一个州的两税收入。
本朝初期封的侯爵,统称“开国侯”,主要是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这批人。世袭三代,三代以后如果本家对国家有较大的军功,再传三代。
同样有丰厚的俸禄。
军都虞候、内殿直、外殿直、诸班直的武将,以及部分有军功的指挥使,封伯爵,可传儿子。
……但爵位不是白给的,朝廷将收回所有兵权,进行兵制改革。这些中级以上的武将兵权,将被全部收回。
殿前司、侍卫马步司衙门解散;五军都督府改大都府,解散其中建立的调兵军,统兵军,钱粮军,甲械军,传报军等“五军”。
原来的乡军改名“卫****”。今后的中央军就包括禁军和卫****两类,将掌握全国绝大部分的武力。
国家主要武力从以前的枢密院、两大司掌控的局面彻底改变,转变为枢密院、兵部、大都府、军器监四个衙门分权。
枢密院掌握调兵权,兵部掌军饷钱粮,大都府掌统兵权,军器监掌甲胄、兵器、火器、战马的存放和管制。
……如此一来,没有战争时,实际上军队最大的单位便是五百人指挥,统军指挥使还不能调动军队,不能发放军饷军需,不能掌握武器。
军一级的统兵武将已经没有实权,由“军司”来统领,军司主要有各衙的文官组成。
厢一级的建制不复存在。
发生战争时,主将的权力也受多个衙门牵制和监督,会临时形成一个“前营军府”来建立兵权系统。传令兵和官吏军令系统,会成为本朝军队最重要的地方。
下一步,朝廷还会对边军进行类似的变革,除主将的决策权外,四个直属朝廷的司取代主将的兵权。
……郭绍前期试探过武将们的态度,似乎没有什么不满。因为除了兵权之外,新的兵制下,他们得到的好处实在远远大于以往;之前的武将只有不多的一点俸禄,或是等着皇帝赏赐,实际利益很少,也没有长久的承诺。
兵权的作用除了获得实际利益和地位,便是可以造反!如果不要好处,却向皇帝要兵权,他想干什么?
这套兵制一旦施行,时间一长势必造成“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情况,会导致军队战斗力下降;但因为细分兵权,要调动军队打仗牵涉甚广,突然起兵造反几乎不可能,便保障了皇权不受内部武力的反噬,增加了安全性。
诸臣都认为在幽云关键地盘收回来后,举国的大战可能不大了。利、弊不能兼顾,在此时的大势下,采用稳固政权的策略更合时宜。
而且能让郭绍下定决心的原因有二:其一,目前的禁军武将和士卒经过多年的战争,就算临时让某个武将带兵,也能获取士卒的信任,因为从皇帝和大将都在武夫里很有名。至少在这一批人里,兵制的变化对战力影响不会太大。
其二,火器的问世,组织形式和战术会逐渐发生变化。
……郭绍心事重重地过了一晚上。
次日一大早,西殿议事殿,照几年来的习惯,朝廷最有权力的二十几个文武大臣前来聚一聚,说说近期的大略,没事就散伙。
简单的礼仪罢,诸臣娴熟地在找到自己坐习惯的椅子。
这时魏仁浦走了出来,他带了一把剑!天子面前带剑,十分奇怪,但他就一文官,大伙儿谁也没吭声,只是瞧着魏仁浦要干什么。
魏仁浦拿着剑在大伙面前挥了挥。
这时史彦超忍不住了:“你比划个什么?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脑子碰坏了?”
“哎哟!”魏仁浦忽然装模作样地握着手指,眉头一皱,“这剑没鞘,不小心要割到自己!”
他说罢目光从李处耘等人脸上扫过,李处耘一声不吭。
史彦超道:“你拿副鞘装上不完了?”
魏仁浦看了史彦超一眼:“史将军说得没错。咱们暂且不用这剑,若是就这么敞着,容易割到自个,还可能碰到什么东西让剑锋生锈了、卷刃了,甚至断裂,实非上好的法子。这时却不是把剑扔掉,指不定什么时候要用,最好的法子是拿一副精美贵重的剑鞘装上,平素再擦擦油。诸位以为如何?”
文臣们大多知道魏仁浦的意思,武将们则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
接着魏仁浦便把剑放进了剑鞘,放回一张桌子上,抱拳先向郭绍作礼,然后“进言”,把他和王朴的主张当众说了一遍。
郭绍和众将默默地听完,郭绍便转头看向右边,“你们都是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觉得魏副使的主张何如?”
李处耘道:“臣附议,魏副使‘宝鞘存利剑’之说甚有道理……”
话音刚落,史彦超却异常兴奋道:“官家还用问么?这下,郭家世代都是皇帝,咱们世代都是国公!哪里找这等好事?不枉兄弟们愿意把性命交给官家,官家厚恩,末将等谢恩!”
顿时大将们纷纷赞成,一个个都十分高兴。
场面的顺利有点出乎郭绍意料,特别是六个国公,脸上都兴奋得红了,丝毫不像是装的……这时郭绍才回过神,自己的封赏确实很大方,要名有名、要地位是贵族公侯、要利有利,确实大将们没有不愿意的道理;之前郭绍的顾虑实在多余了。
在场的武将,在此时的大势下,恐怕着实没有多少想做皇帝的念头了。有的东西,跳起来都看不到,就不会想。
如此念头下,做世袭罔替的贵族,比手里拿着兵权稳当!因为手里有兵权,还存在危险,现在安稳地坐享一切,有何不可?
这简直是一次皆大欢喜的“分赃聚会”。武将们的脸都笑烂了,郭绍留心观察,发现李处耘好像长松了一口气一般,十分惬意的样子。
史彦超看向王朴道:“想不到你们还会替咱们武夫说话。”
明明是魏仁浦进言,他却对王朴这么说,大概是因为魏仁浦提出是他们二人主张的原因。
王朴微笑道:“诸位也是大许功臣,同朝为官,老夫与你们无冤无仇,怎会有失公允……老夫也有点懊恼,早知如此,当初从伍了,岂不得来世代富贵?”
众人哄堂大笑……不过文官们现在还有权力,自然不需要“赎买”。
杨彪道:“官家还没同意,大伙儿是不是高兴得太早?”
不过大伙儿几乎能猜出来,这等大事肯定是郭绍亲自谋划的,纷纷侧目。
郭绍开口道:“魏副使这个‘宝鞘存利剑’,会成为千古佳话。”
众将听罢纷纷起身叩拜谢恩,高呼万岁。史彦超道:“官家待臣等很厚道,哪像戏文里的汉高祖,得了天下就把老兄弟们一个个弄死!”
殿上顿时冷场,大伙儿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