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广阔的营地上,几万人在这里。后边的人看不清那台子上的人,就看见个人影。前面说什么,喊破嗓子都无法让远处的将士听到。不过军乐的起伏就能影响所有的人,气氛能覆盖整个军营。
前头的台子上又出了状况,但离得远的将士一时间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群士卒抬着一把黄灿灿的椅子上木台了,是从南唐国缴获的龙椅!大将李处耘和罗彦环带着一群人从另一边涌了上来。底下的将士一片哗然,特别是聚集在下面的武将们,都瞪圆了眼睛看着上面。
郭绍大急:“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李处耘等人不有分手,拿出一件黄色的龙袍来,拽住郭绍就给他披在了身上,然后把他按在了龙椅上。整个过程十分麻利干脆,大伙儿都没怎么反应过来,郭绍已经披着龙袍坐在了椅子上。
“吾皇万岁,万岁……”李处耘等人就地跪伏在跟前,一起大喊,“万万岁!”
郭绍坐在上面,虽然对此时此景有所准备,但一瞬间脑子也晕乎乎的,脱口说道:“你们害苦我也!”
李处耘大声道:“陛下乃太祖之侄、义祖之嫡曾孙,天下大半都是陛下打来的,开疆辟土功盖当世,舍陛下为天下共主,还有其谁?”
这时聚集在附近的指挥使以上武将才回过神,纷纷跪伏在地,高呼:“万岁!”连王朴也毫不犹豫地跪拜了。
在人们的嚷嚷声中,无数的将士成片地跪倒,万岁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地动山摇!郭绍坐在椅子上,瞪眼看着眼前的宏大场面,心口是“扑通扑通”直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扑腾出来了一般,不过另一个颗心却渐渐落地,状况比想象中还好,简直太顺利了。
特别是虎贲军的万众将士,简直毫无被迫的样子,个个兴高采烈跪得十分痛快。
这就算称帝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身上披着龙袍,绝对是回不去了……必须坐稳,否则绝对下不了台!郭绍坐在这里,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精兵猛士,看着辽阔的土地……原以为最大的感觉会雄心万丈,激动万分;但此时此刻,他除了那样的心情,最大的感受竟然是莫名的不安!终于有点理解皇帝们的心态了,这根本就是人的本性。
但他提醒自己,在关键时刻,不能让情绪左右自己的表现。平素在众人前说话上好,岂能在此时一声不吭?
他收住各种复杂心绪,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平息。手伸到空中,他真有一种去把握日月、乾坤的心情。
“诸位……”郭绍中气十足地大声道,“尔等为了富贵,将我按在这椅子上,事已至此,我勉为其难无法推却……但是,你们拥立了我,就必须听我的号令,依旧要遵守军令,否则这位置,我不坐也罢……”
郭绍说罢,佯作要起身,实际上他愿意不坐才怪!都这样了,谁不让他坐这把椅子,谁就是要他的命。老子不弄死你!
这番话他也是事前就准备好的,总结了前人影帝们的演技,感觉这样说挺有水平的:一则,装作谦让的传统做人态度和礼节,二则反衬出那种万众拥护的形势,你看,老子本来不想当皇帝,你们都亟不可待逼我的!三则,话里虽然责备大伙儿为了富贵,实际也是在承诺,拥护老子,我会给你们富贵!
李处耘等人哪能不懂,立刻带头嚷嚷道:“陛下金口玉言,说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从?”
董遵诲也是激动地喊道:“陛下威加海内,亿兆子民听命!”
史彦超扯着嗓子道:“谁敢抗旨,老……末将第一个替皇上执行家法!”
你娘,谁和你一家的?不过听到史彦超都一副忠心耿耿的拥护样,郭绍此刻是十分受用,不由得专门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众将吵吵嚷嚷,争先表态。在这个时代,对皇帝表忠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是有社会根基的,皇帝根本不是人、是神,自然就不能以人间的规则来对待。
郭绍留心观察着各个武将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本太祖之侄,本欲替大周征战效力维护皇统,今日却迫于无奈,继承郭家之江山,对大周之赤心未改。大周如日东升、日渐强大,但天下尚未平息,幽云之地仍在仇寇之手!为了凝聚人心,我便不再推辞了,将率领诸位共兴天下。”
众人又是一番大喊万寿无疆。郭绍接下来便约法三章,下令一切军纪照旧,回京后不得扰民、不得纵兵滥杀云云。接着下令诸将带着中军的传令兵各回其部,准备依行军次序拔营回京。
郭绍离开中军营寨门口,回到行辕,立刻去见韩通。
身上披的黄袍是悄悄赶制的道具,实在不太好看,也不合身。郭绍下来就取了,依旧穿着之前的武服过去。放走到那房间的门口,侍卫们便纷纷跪地称:“陛下万寿无疆。”郭绍身边的王朴李处耘等人无比躬身侍立。
韩通见到这个场面,当然知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耳朵也没聋,之前大片的唱声和万岁声那么大,肯定听到了的。
郭绍开口道:“本来之前有些军务要面见韩将军,可临时出了点意外。”
王朴不动声色道,“韩将军理应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官家本是大周太祖之侄,而今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话还没说完,韩通忽然“扑通”跪伏在地,说道:“微臣叩见陛下!”
周围的人顿时一愣,郭绍也怔了稍许,忙上前亲手扶起韩通,好言道:“韩将军为大周征战,功不可没,我岂能忘,岂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韩通一听脸色激动,忙正色道:“臣愚钝,如今才后知后觉。从今往后,臣定当为陛下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好!”郭绍大喜,“韩将军赤胆丹心,我心甚慰,朝廷便需要韩将军这等肱骨之臣。”
“臣不敢当。”韩通脱口道,脸上出现激动病态的殷红,大概是指那句肱骨之臣。
郭绍沉吟片刻:“你暂且仍领侍卫司都指挥使,带领侍卫司水师随军返京。”
“陛下……”韩通瞪圆了眼,“臣定不负陛下之信任!”
郭绍沉住气说道:“我虽被部将拥立为帝,但与以前并未有不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当然信任韩将军。”
这时王朴执礼道:“老臣进言,当此之时,官家应尽快返回东京,入主大内定鼎中枢;尔后用玉玺昭告天下,政事堂邸报传令各地,方可稳固局面。”
“王使君言之有理。”郭绍点头道。
半个时辰之后,郭绍以董遵诲为前锋,大军准备妥当拔营出发。为了尽快返回东京,陆军行军比较快先走,等不得韩通的水师。
韩通安然无恙地离开了中军,临走把自己的剑也取走了。及至水师座舰上,驼子等人见状喜极而泣,不顾体面抱着韩通就大哭。
驼子道:“郭将……官家怎生放过父亲了?”
韩通叹了一口气:“我早该表态的……不过这样也好。”他便扶起儿子等人,将去中军的过程说了一遍,几个人无不唏嘘感叹。
驼子叹道:“看来官家认大周太祖,不改国号。早知如此,父亲何必白白放掉了这天大的拥立从龙之功?不过还好,官家仁义,父亲能安然回来便谢天谢地了,咱们都指望父亲才能撑起一切哩。”
韩通道:“太祖先帝待我不薄,我未主动参与拥立也算是念及旧恩。但此前朝廷主弱臣强,必出事故,本已是无可奈何;今上称帝,能保大周基业,已是最好的状况,我焉能不从?相比之下,从龙之功不过等闲之物!”
旁边的幕僚赞道:“主公不亏大节,大事不糊涂!”
韩通脑子里闪过在那幽暗小屋里忐忑恐慌等死的场面,脸上却对着儿子强笑道:“老子心里有数,你学着点,别半吊子就自以为智谋无双了。”
驼子一脸敬佩:“父亲教训得是!”
部将道:“这事儿不是坏事,宫里先帝之子才几岁大,怎知兄弟们在外拼杀的辛苦?而今上重功,大伙儿流了多少血多少汗都看得清楚,咱们也算没有白干!”
另一个部将急忙附和道:“说得对!郭大帅……官家带兵出身,天生武功,每次打仗都不会叫兄弟们白白送死,打赢了才有功劳不是?愣是要有个人称帝,今上是咱们最愿意的人。”
韩通不置可否,不过心情莫名很好,当下便道:“派人从岸上快马传令,让前面的战船立刻扬帆出发,诸部即可北上。”
他说罢,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迎着水面吹来的风,眺望远方。无数的战船,广袤的土地,这些都是无数人毕生供奉出的国家实力,若是被败掉、会让人们感觉一切都付之东流了,确实应该握在一个有能力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