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旁边的小屋里光线昏暗,连扇窗子都没有,里面放着一些桌子板凳、柜子上还隔着不少陶瓷器皿。符金盏把衣服拽下去稍稍整理了一下,她又麻利地把一缕掉落在脸颊的凌乱青丝轻轻向耳后一拢,回头看了一眼郭绍,脸颊一红,呼出一口气道:“你赶紧出去,我稍后便到。”
她说罢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饭厅里的状况。
郭绍问道:“二妹还没回来?”
符金盏小声道:“她身体不舒服,通常会叫宫女送一些热水清洗身子,还会换小衣,得耽搁好一会儿。”她的脸色异样,“刚才太冲动了,真不该这样,我们……”
郭绍无言以对,拨开门闩,心里带着紧张,有点提心吊胆地溜出门。此时此景,竟然有种做小偷一般的感觉……他没做过窃贼,但想象一下大约就是这么个感受,随时担心被人逮住。
等到符二妹返回时,郭绍和符金盏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在饭厅的凳子上,毫无迹象地谈论着。符二妹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似乎直觉有点什么不对。郭绍从余光里注意她的目光,觉得现在自己和符金盏好像没露什么马脚。
“上个月朝廷派了人去南平国,见了南平王(周朝封的名号)高保融。朝廷使者劝他纳土归降,他似乎不太愿意。”符金盏不动声色地说道。
佳节之时,本来没打算谈正事的,她却提起此事。郭绍觉得符金盏是故意掩盖刚才发生的事,看她的神色时,只觉得端庄从容。她不仅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一副不可亵渎的样子……若非郭绍刚刚才一亲芳泽,现在几乎都被唬住了。当下不得不佩服金盏的表现。
符金盏继续轻声说道:“南平国、吴越国这等地方,地狭人少,一向都用‘侍大’之策,哪国强就侍奉哪国。欲坐等中原一统之时,凭借事大的功劳和恭顺,纳土归降求得富贵。但它们现在还拿不准大势,让南平国急着献土,高保融不太情愿。”
郭绍也一本正经道:“太后所言极是。不过臣以为,吴越国的国策比较有连贯性,君臣形成的制度也更加正规;大周应该正视与吴越国的外交。南平国却没有长期稳靠的国策,甚至连国家都算不上,就是一股势力罢了……据臣所知,南平国割据地方以来,凭借交通要道、经常干劫掠各国使节财物这等事,又向所有国主称臣,在夹缝中四处讨好,算不得太恭顺。”
符金盏若有所思:“你一提醒,我倒想起淮南之战。吴越国是确实出兵攻打南唐,南平国却迟迟按兵不动,还多次谎报军情、实则出兵只是装腔作势没有什么实际的战绩。”
郭绍道:“正是,那高保融虽未南平王,实则头脑不太灵活……”郭绍指了指脑门,本来想说脑残、最终还算说得比较客气,“大小事都交给他的兄弟高保勖决策,高保勖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高明的人。臣以为,趁这次从东路攻打蜀国,可以顺便把南平国纳入版图。”
符金盏沉吟道:“如果能得到那片地方确是好事,荆南控额蜀国东路、在南唐国上游,实乃要冲之地。”
郭绍笑道:“兵不厌诈,南平国既然向大周称臣,太后可下旨借道攻蜀,大军一到就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来年,照王朴进献的大略,从汉中、长江两路进攻蜀国,一举拿下蜀地……内侍省这阵子额外调拨了不少钱粮让我锻造甲胄,等拿下富庶的蜀国,臣定为太后获得更多的钱财。”
符二妹听他们说了一番国事,脸色有点迷糊,她不太了解这些事,听到这里便问:“夫君明年出征要多长时间?”
郭绍好言道:“肯定不能超过三个月,不用计算,我也知道朝廷国库现在也没实力再支撑几万精锐长期作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意味着进攻失败。”
符金盏问道:“郭将军需要多少人马?”
郭绍道:“向拱手里有两万镇兵在凤州、固镇,调侍卫司一厢兵马过去,向拱兵力达到四万;攻打北路。我需要两万步骑,沿长江逆流而上打东川。”
“郭将军只要两万人?”符金盏道。
郭绍道:“人太多了会增加后勤负担,那边的路很难走。我需要精锐两万,最精锐最有战斗力的那部分人马,还是用虎贲军一厢加上控鹤军精兵一部。”
战争有风险,无论对哪一方。周军的危险不是来源于蜀国,蜀军不可能反攻周朝;而是来源于国内。久战不下表现出疲软的武力、大量消耗国库和民力资源引起的矛盾,会让郭绍受到轻重无法预料的反噬。
这些问题,他自然在动兵之前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郭绍和二妹在宫里逗留了半天,当天就回家……
然后就准备过年了,这阵子有点忙碌,他也就没再去管别的事……除夕一过,便是每天做客拜访。河北符家太远不用去,只要写一封信、带些礼物就行;郭绍先和李圆儿去李处耘家,然后是殿前司几个兄弟、同僚。
接下来还有更多有结交的人,他不能亲自去了,只要派人送礼送贺词,实在走不过来。因为一上门,不能坐坐就走,起码主人家会准备一桌酒菜宴席……一天只能见一人,上午去;世人很多忌讳,好事喜庆日子请客得上午见面,丧事才下午。
他的义姐高夫人家,他亲自去了一趟;董家不仅有义姐,董遵诲也是郭绍的得力部将,还有侍卫司大将高怀德是高夫人的弟弟。
郭绍送了董遵诲四套件板甲作为礼物。和董遵诲上次送的西域好马比起来,显然郭绍的礼物成本比较低廉,是那个意思就行了。
一通忙活下来,郭绍是觉得又烦又累。偶尔参加下宴席没什么,还是很高兴的事,但天天都这样难免不爽……整个人都心浮气躁的了,胃口也下降,因为每天宴席都是大鱼大肉、喝很多酒。
但是也没办法,这世道的人是这么活,千年后社会都变革过了,也差得不多。常言道,亲戚好友也要走动。不走走这种过场、不时常联络一下感情,日子一久人情就要淡(突然联系的话,别人立刻会提防你要开口借钱)。
好在不用上直,下午郭绍一般回来得早,他更愿意和妻妾在一块儿。玉莲会亲手包饺子、做各种糯米点心,郭绍和符二妹此时都会帮忙;她们还对添置的新衣裳兴致勃勃。
显德五年(公元958年)春天,便在忙碌之中不知不觉之中到来。
到处都是积雪,但城里的红灯笼和节日宴席留下的狼藉,让春的气氛早早就来临了。都城内外,与往常的几年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同,皇帝换了一个,但和百姓们关系不大。
大街上一片繁华,不过仍旧掩盖不住周朝日渐暴露出来的各种问题……人口地盘太少,军队太多。那些寒冷的角落、城隍庙和城墙脚下,仍然有一些连过年都吃不饱饭的饥寒交迫的人,趁着节庆出来领点米讨口粥……通常遇到这种好日子,开封府会领旨开仓赈济最穷困的人,号称“与民同乐”,不过力量十分有限;也有朱门大户会各自设粥棚施舍,称之为积善行德。
玉莲很了解市井中的事,正月里也雇佣了人在外城门口设粥棚行善。但郭绍没管那种事……相比他拥有的权力能做的事,设个粥棚让少数人吃一顿饱饭,作用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他觉得现在就有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法子,蜀国因为长期没有战乱,太平安稳了几十年、人口稠密十分富庶;可以“说服”他们利益均沾,既然都是同族之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彼此之间贫富悬殊过大不太好。
蜀国人应该也愿意为北方国防线出力,只是孟昶政权割据山河未能如愿。
正月******朝之后,各衙门开印恢复政务。在金祥殿偏殿里,一众核心大臣便正式开始商量如何用道理说服蜀国。
身材高大的魏仁溥正对着一张地图讲道理:“命令高怀德率侍卫司龙捷军左厢张光翰部两万人,于二月初出京、调动至凤州,协同前营都部署向拱在北路作战,必须拿下汉中,从这里,进逼剑门关。
拟以殿前都点检郭将军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东路军招讨使,率殿前司精兵两万,于三月初借道荆南,沿长江西进……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罗彦环,调动虎捷军左厢于三月中旬南下驻扎;听命增援东路。”“龙捷军右厢张令铎部,调动至河阳三城驻扎……”
接近中午议事才结束,郭绍上前问魏仁溥:“王枢密使怎么没来?”
魏仁溥道:“郭将军还不知道?王使君上书告病,现在家里养病。”
郭绍忙问:“何时的事,王枢密使得了什么病?”魏仁溥道:“快十天了,大概是先染了风寒,后来没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