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师上岸,便率弟子一步一拜,拜将进去。眼看快要到达,卢仙婆忽然厉声传话,坚拒不见,喝令速回。先师还在哭求,谷中猛冲出一道金光,强将弟子师徒卷去,直送出数千里外,方始离开。初飞起时,瞥见那人鱼已然腰斩两段,有一股青烟冒起,直上天心,知是妖物元神,也未看真。因落处恰在离神獭岛不远的海面上,守岛妖物已死,正好在彼潜修避祸,仍寻了去。住了十年,俱无人来。也是先师数尽,该当遭劫,没体会出仙婆深心,反因受辱怀恨,如非法力太差,早已前往寻仇了。这日忽然静极思动,前往中土访友,留下弟子守岛。去才四日,忽一大头丑女走来,自称人鱼转世,说她受先师之愚,遭了兵解,但她修炼千年,非经此一关不能修成,幸仗此举,才得转祸为福,转世人道,所以心中并不怀恨。才一降生,便能人言,飞腾变化,有许多灵异之迹。如生在汉族人家,必当她是个怪胎,当时杀害,都说不定。仗着投生那家是个土著中的女巫,见她身有鱼鳞,生具异相,正好拿她恐吓山人,作威作福,没有加害,反倒奉若神明。
“人鱼为报女巫养育之恩,虽照乃母之言行事,幻出许多灵迹,向山民敛财,但她夙根未昧,恐防造孽,从三岁起,便向山民要一山洞,闭户修炼,轻易不出见人。第七年上,觉着报恩期满,正想回转故土。恰值那女巫因屡次背地为恶,树敌太众,邻寨山人恨之切骨,探明人鱼现已闭洞不出,暗用金珠重礼,由哀牢山深山之中,请来一个惯于驱遣毒蛇害人的妖巫,铤而走险。豁出得罪人鱼,与之同尽,故意抗命,停止献纳常例。算计她必率领手下徒党,前往威胁,便由妖巫将所养妖蛇九星钩子,连同妖徒拘来的毒蛇大蟒,埋伏在所行的要路山谷之中。女巫以前本是凭嘴骗人,无甚伎俩,全仗所生神婴灵异,无人敢惹。
未两年,人鱼知乃母积怨太多,早晚必有杀身之祸,但多不好终是生母,真正法术恐她用以济恶,传了她两种幻术。初意山民无知,过信神鬼,只要是能幻出一些水火恶鬼,人便畏服,不敢近前加害,用以防身,足足有余。传授时,也曾向乃母言明,并非真法,只可临危应急,镇压仇敌,不切实用。切忌用作威福,时常炫弄,日久被人看破,反倒引出祸事。女巫先还听劝,不常施为。嗣见众人敬如天神,邻寨诸敌更是望风胆落,予取予求,任凭欺凌勒索,不敢丝毫反抗,不由得意忘形。心性又是贪而且狠,对本族山民还稍好些,远近各寨全都受害受欺,取求无有宁日。稍有违忤,或是贪欲未能全满,立即施展幻术,假托神鬼恐吓。结果不特加倍勒索,并还要将对方寨主边酋毒打示威。
“人鱼修炼正勤,自传法后,三年未出,由她任性横行。日子一久,成了习惯,气焰愈张,顿忘前戒。以为无论对方多么凶恶势盛,只要把那两种幻术一施出来,立可迫使降服,生杀予夺,无不如意。那对头本是相隔数百里外的一个大酋长,以前人多势盛,极为凶暴。女巫这一族本是世受凌逼,自从人鱼降生,不久变成强弱易势。先仗人鱼之力,报复世仇,杀死多人。最后显出灵迹,自然降服,按时献纳常贡。女巫仍是饶他不过,在所凌践的远近百十处山寨之中,独对这一族最恶。平日百般凌辱,往往无故加害,直教对方终日提心吊胆,不能喘息。
尤可恶是,山人信鬼,每一土著均奉有一二鬼神,她竟迫令污辱毁弃,自前年起,又迫令每年春秋两季,须要献出一双童男女,用作她本族祭神之用;并还限定要那寨主所生子女,不许另觅外人子女替代。以此怨毒越结越深。那对头也真能忍辱负重,又得众心。他那一族最是心齐,平日受尽荼毒,自知非敌,只处心积虑,百计图谋报复,表面从未违抗。女巫久把他视若猪狗,分毫没放在眼里,只想将这一族历代埋藏的金珠压榨出来,再将寨主全家杀死,族人迫令为奴,常年向她献纳,永为自己增加财富。断定他已屈服,至死决不敢有二心,不料忽闻停止献纳,大出意外,立肆凶威,前往问罪。
“因这一族人都信服那寨主,起初百事顺从,勉强留他活命,不料竟敢为首反抗,认为罪大恶极。去时,还想重施故伎,一到便用幻术镇住众人,假托神命,将寨主妻妾子女全数杀死,以快心意。不料恶贯满盈,杀星照命,中途走过山谷,埋伏骤起。那七星钩子,乃南疆最厉害无比的钩尾毒蛇。一照面,当头列队的十多名徒党,先被蛇蟒咬死,女巫忙施幻术退敌。那妖巫除养有七星毒蛇与能驱遣蛇蟒外,伎俩无多。看见满山谷洪水烈火,神鬼无数,现形发威,也是又悔又怕。以为受了愚弄,得罪天神,慌不迭正待跪伏,认罪求饶。而女巫见变生仓猝,未免心慌胆寒,行法稍慢,毒蟒虽被烈火吓退,那七星钩子颇有灵性,来势特急,为首一条,早已冲近身来。
这类毒蛇具有特性,逃人越急,追逐越快。女巫如稍镇静不动,只差一两句话的工夫,妖巫再喊两声,便可将蛇唤住,下来伏罪。无如自知幻术为虚,又知毒蛇厉害,只被近身一尾扫到,便即惨死。见火未将蛇吓退,惊魂皆颤,一面反身飞逃,立即失声高喊饶命起来。那对头因受害的次数太多,虽出破绽,只是不敢拿准。这次本就有意拼命,见状如何能容。同时妖巫见毒蛇能在火中追逐敌人,已经省悟过来,不特未再喝止,反倒发令后面蛇蟒齐上。后面的蛇还未上前,女巫已吃那为首毒蛇赶上,前半头颈直竖地上,扬起后半两丈多长身子,连着钩尾一鞭扫去。那毒蛇坚如精钢,力又绝猛,只一下,便把女巫拦腰打为两截,尸横就地,脏腑狼藉,幻术也自失效。后面蛇蟒一齐追上,连那同去徒众,一齐把血肉吃尽,剩下二三十具白骨。
“那对头如若就此走去,也可推为毒蛇所杀,与他无干。一则积忿太深,又见水火神鬼俱是假的,既想复仇,又起贪心。以为人鱼也和仇人一样,只是骗人伎俩。仗着妖巫相助,许以重利,欲乘胜前往,屠杀女巫全族,一人不留,并夺取所积金珠财货。事有凑巧,正值这日人鱼十年期满,忽然心动,欲往见母多聚一日。由洞中走出,瞥见敌人大举杀来,并还带有毒蛇大蟒,同族山人已死了十几个,正在辱骂追杀。一听口气,才知生母已被妖巫所豢毒蛇惨杀,不由动了母子间天性。又见敌人如此凶残,当时大怒,立即飞身上前,先将蛇蟒用法力制住,一齐杀死;再将为首仇人和妖巫擒住,问明经过,一一处死,报了母仇。因问出乃母恶迹,咎由自取,不愿再杀余下敌党。又恐去后双方复仇,祭灵之后,取出乃母生前所积财货,当众分散;并令折箭为誓,结成兄弟,从此互不侵害。
敌党见她果真灵异,畏如天神,本料无一得免,不料反倒加恩,自然心悦诚服,反怨为恩,喜出望外。便是本族的人,平日也受女巫凌践,外寨所献财货,永无分润,稍有不合,立遭严罚,本都心中怨恨,敢怒而不敢言。做梦也没想到,寨主如此大方,一反乃母所为,自然欢欣鼓舞,无不惟命。双方立时释嫌修好。人鱼又加许多劝诫恐吓,然后升空飞走。走了没有多远,瞥见山脚下有人受伤倒卧。下去一看,正是先师,说是路遇正教中仇人,斗法大败,受伤逃此,谁知无心中隔世相逢。知道人鱼心善,托她带话,令弟子前往相见,行时,人鱼又将弟子唤住,说她生长南疆,没遇见一个识字的,请代取一姓名,并告弟子,先师劫运已临,身受重伤,还不悔过,妄想报仇,万无幸免。说我虽是他的门下,心肠却好,面上并无恶纹。叫我在师父死后,可速来此,还有要紧话说。弟子急于看望师父,心乱如麻,匆匆为她取了一个与她前生以及心性相合的姓名,叫做鱼仁,便自走去。寻到先师不久,没等报仇,便已遭劫。
“自知邪不胜正,葬师以后,没奈何,姑且回往岛上。鱼仁又对弟子说,她前生如非数应兵解,被杀实是冤枉。因卢仙婆玄机妙算,善于前知,上次她带先师和弟子前往,如若不许,必要传声相告,但事前并无警兆。她知仙婆法令素严,仍敢带往,便是为此。虽然先师未容入门相见,但是仙婆性情古怪,来人如与无缘,决不容他登岸入山。先师偏又遭劫,却许来人拜抵谷口,这有缘人必还是弟子,只为时机未到,故不肯见。说我以后如无所归,何妨再往一试,前行虽有两处极凶险的关口,但她仍能相助过去。只要能见到仙婆,必有好处。日后想起,如事先寻她商计,必有善策,通行无阻。
但彼时弟子年幼气盛,既恸先师之死,半由仙婆不肯垂怜加以援手;又恨她乖僻心狠,听过并未在意。后来得人指点,达摩老祖的南明离火剑藏在大雪山内,所留偈语与弟子之名有些暗合,因此费了许多心力寻掘出来。偏生此剑外有神泥封合,正下苦功炼它,不料是余师叔应得之宝,带了神雕、袁星前来寻取。弟子不知就里,误以为来人有意劫夺,一时情急,不合妄用邪法。幸蒙师父不杀之恩,又蒙收录,才有今日。此行往返九万余里,为期只有七日,中途险阻又多,径直前往,师父飞遁尽管神速,中途一有阻滞,便恐延误。现在弟子想起前事,觉着鱼仁之言大是有因。反正顺路,何妨姑往一试呢?”
齐霞儿闻言,方在沉吟,明娘又道:“师父如因她是异类,不愿与之交往,到时弟子往见,不知可否?”霞儿答道:“行时,教祖本赐柬帖灵符,柬帖上注明海边开视。我师徒二人暂停商议,固是为了慎重,一半也是为了老祖师开府后,分别时曾背人对我说,日后如有疑难,可用以前所传佛法,通灵默祝,当即垂示。你说了这么大一会儿,我正暗中通诚,所以没有答话。我现已祝告两次,师祖并未向我传声指示,想必此行无大难题,可以放心前行,相机处置,此时心已放了一半。我所虑的,并非途中水怪,只为大荒二老均有古怪脾气,倘若相见,不肯借宝,岂不误事?先去哪一处好,也还难定。教祖也说此行全仗心灵知机,可见艰难。且到海边恭读过了法谕,再作计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