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的衣服已经打得成了糟粉碎丝,你又周身血流紫肿,怕没有几百处伤痕,非内用先母灵丹,外敷玉螭膏,不能即时生效。你彼时已人事不知,我姊妹二人因为优昙大师与三仙、二老再三嘱咐,急于救人,只得从权,将你抱进后洞池中,用灵泉冲洗之后,服了灵丹,敷了玉膏,抬到房中,守候你伤愈醒转。你头上中了好几鞭,震伤头脑,最为厉害。若非你道行根基尚厚,即使救转,也难复原。现在虽然伤势平服,但真气已散,仍须静养数日,才能运气转动。我姊妹二人与你渊源甚深,此后已成一家,感恩戴德的话休再提起。如蒙错爱,即以姊妹相称便了。墩侧有先父遗留的全套衣冠,留你暂时穿用。这里有优昙大师留下的手示,你拿去一观,便知前因后果。我姊妹尚须到前面谷口,去将紫云障放起,以防许飞娘进来。你先静养,少时我们再来陪你谈话。”说罢,取出一封书信递与司徒平,也不俟司徒平答言,双双往外走去。
司徒平平时人极端正,向来不曾爱过女色。自从见了秦氏姊妹,不知不觉间起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也并不是想到什么燕婉之私,总觉有些恋恋的。不过自忖道行浅薄,自视太低,不敢造次想同人家高攀,结一忘形之友。昨晚走时,便想异日不知还容他再见不能,不料回洞挨了一顿毒打,倒作成他到这种洞天福地来,与素心人常共晨夕。听紫玲前后所说的语气,不禁心中怦怦直跳。屏气凝神,慢慢将优昙大师的手示拆开看了一遍,不由心旌摇摇,眼花缭乱起来,是真是梦,自己竟不敢断定。急忙定了一定神,从头一字一字仔细观看,自己头一遍竟未看错,喜欢得心花怒放。出世以来,也从未做过这样一个好梦,漫说是真。
原来秦氏姊妹的母亲宝相夫人,本是一个天狐,岁久通灵,神通广大,平日专以采补修炼,也不知迷了多少厚根子弟。她同桂花山福仙潭的红花姥姥最为友好,听说红花姥姥得了一部天书,改邪归正,机缘一到,即可脱劫飞升。自知所行虽然暂时安乐,终久难逃天谴,立意也学她改邪归正。彼时正迷着一个姓秦的少年,因为爱那少年不过,乐极情浓,连失两次真阴,生了紫玲姊妹。那姓秦的少年单名一个渔字,是前文所说斩绿袍老祖的云南雄狮岭长春岩无忧洞当年青城派曾祖极乐真人、现在称为极乐童子、已成真仙的李静虚门下末代弟子,因来黄山采药,被天狐看中,引进洞去。极乐真人李静虚教律极严,只怪门下弟子道行不坚,自找苦吃,不来援救。秦渔本领也煞是了得,在紫玲谷竟然一住多年。
那时他次女寒萼也有了两岁。天狐自从得了秦渔,一向陪她享温柔之福,从未离开一步。她只知秦渔是个有根行的修道之士,还没料到是极乐真人的弟子。这日因想起到红花姥姥那里求借天书,侥幸借来,便可同秦渔一同修炼正果。她才走不多两天,秦渔原是被她法术所迷,竟忘了采药之事,天狐走后,觉得无聊,想起自己好久未曾入定,便去打坐。起初心神很难收摄,及至收好入定,神志一清,猛想起自己奉命采药,如何会在此地住了多年?知道失了真阳,不能脱劫飞升,又急又悔,不由痛哭起来。恰好天狐自红花姥姥处赶回,一见他哭,便知事已泄露;并且来时红花姥姥已告诉她秦渔的来历,知道闯了大祸,极乐真人知道一定不容。二人仔细商量了一阵,决定自行投到,向极乐真人面前去负荆领罪,请真人从轻发落。
才把主意打定,真人已在紫玲谷内现身,对秦渔道:“我轻易不收弟子,凡我门下人,大都根行深厚,与别的剑仙不同,内外功行圆满,不能上升仙阙,也都成为散仙。自从错收了两个弟子,清理门户之后,因为人才难得,决意不再收徒。满想你根基异于常人,虽不能传我道统,也可得成正果。不想你遇见天狐,迷了本性,固然你二人前世孽缘,也是你道心不能坚定,咎由自取,没有克欲功夫。你们一动念间,我已尽知。一则念你虽然有罪,平昔尚有功无过;你妻天狐虽然一向采补阴阳,但是从未伤生,又能炼就灵药,补还人家亏损,使被采补的人仍能终其天年。如今她的大劫将临,居然因同你一段孽缘,同时迷途知返,又未始非她为恶不彰所致,因此特来指点你二人生路。你妻天狐去借红花姥姥天书,漫说各有仙缘,岂能妄借?即使借来,为期已促,也来不及修炼。所幸她尚有十年光阴。
她昔日迷恋诸葛警我,因问出是玄真子得意弟子,未敢妄动,并且还助他脱了三灾,采到千年紫河草,与玄真子师徒结了一点香火因缘,成为方外之交。到十年期满,可拿我书信去求玄真子助她兵解,避去第二次雷劫。你犯了条规,万不能再容你回去,可仍在紫玲谷修炼。你夫妻各本所学,尽心传授两个幼女,异日我好友长眉真人门下大有用她之处。到十年期满,你再回到云南,在我岩前自行兵解,那时为师再度你出世。但是你妻子虽借兵解脱二次雷劫,等到婴儿炼成,第三次雷劫又到,只有壬寅年壬寅月壬寅日壬寅时生的一个根行深厚的人,才能救她脱难,我与玄真子书上业已说明,到时玄真子自会设法物色这人前来解劫。为师所言,务要紧记,稍一怠情疏忽,万劫不复,各把以前功行付于流水。”说罢,满洞金光,留下一封书信,极乐真人飞了回去。秦渔同了天狐连忙朝天跪叩,谢了真人点化之恩。
从此夫妻各洗凡心,尽心教育紫玲姊妹。天狐昔日因救诸葛警我,收了一个千年灵鹫,厉害非凡。等到十年期满,夫妻二人就要各奔前程,去应劫数。此时紫玲姊妹已尽得秦渔、天狐之能。天狐还不放心,把所有法宝尽数留下,一样也不带走;又将谷口用云雾封锁。叮咛二女不许出外。又请那千年灵鹫紧随二女,异日自己道成,便来度它一同飞升。那千年灵鹫自知将来非天狐完劫回来相助,不能脱胎换骨,自是点头惜别。谷内有神鹫保护,谷口又有法术云雾封锁,除非真知根底前辈中数一数二的剑仙,休想擅入一步。天狐将后事分派已定,虽然近年精进,淡了儿女之情,终究有些惜别。秦渔更不消说。夫妻二人各洒了许多离别之泪,一同分手,往前途进发。天狐兵解以后,玄真子将她形体火葬,给她元神寻了一座小石洞,由她在里面修炼,外用风雷封锁,以防邪魔侵害。
过了多年,玄真子已知惟一能够救她的是司徒平,与二女有缘,现在许飞娘门下,正可先做准备。知道追云叟因避怪叫花穷神凌浑,移居九华,便用飞剑传书,托他相机接引。又趁二女来谒,将前因后果告知。寒萼虽然道术通神,到底年幼,有些憨态,还不怎么。紫玲因父母俱是失了真元,难成正果,自己生下来就是人,不似母亲还要转劫;又加父母俱是仙人,生具仙根仙骨,还学了许多道法。一听要命她嫁人,一阵伤心,便向玄真子跪下哭求,想一个两全之法。玄真子笑道:“你痴了。学道飞升,全仗自己努力修为。
漫说刘樊、葛鲍,以及许多仙人,都是双修合籍,同驻长生。就是你知道的,如峨眉教祖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夫妇,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夫妇,以及已成散仙的怪叫花穷神凌浑夫妇,都是夫妇一同修炼。凡事在人,并未听说于学道有什么妨碍。那司徒平虽是异派门下,因他心行端正,根基甚厚,又经有名剑仙指点,朝夕用功,不久就要弃邪归正。他正是四寅正命,与你母亲相生相克,解这三次雷劫非他不可。再加上你姊妹二人同他姻缘缔结,何止三生。只要尔等向正勤修,异日同参正果,便知前因注定。你母亲两千年修炼苦功颇非容易,成败全系在你夫妇三人身上,千万不要大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急速回去,依言行事吧。”
紫玲姊妹最信服玄真子,闻言知道前缘注定,无可挽回,又加救母事大,只得跪谢起来,说道:“弟子除真人同白真人几位先母的至交前辈外,一向隐居紫玲谷内参修,从未见过生人。那司徒平从未见过,又不便前去相会,遭人轻贱,还以为弟子等不知羞耻。还望真人做主。”玄真子道:“这却不难。司徒平近遭许飞娘嫉视猜疑,日在忧惊苦闷之中。上年你们要去我那一对白兔,虽是畜类,业已通灵。你们只须回去对它们说了,自会去引他前来就你们。追云叟近在九华,与你们相隔甚近,我已用飞剑传书,托他从旁指引。至于你们不便向生人提起婚姻之事,我托优昙大师到紫玲谷走一遭便了。我同你们母亲多年忘形之交,一向以朋友相待。你姊妹不久便归入峨眉门下,我视你们如侄辈,只须称我世伯足矣,无须再称真人了。”紫玲姊妹闻言,重又口称“世伯”跪谢,拜辞回去。
二人回到谷内,过了两日,老是迟疑,未对白兔说明,命它前去接引,心神兀自总觉不大宁贴,便去崖上闲眺。那一对白兔本是玄真子所赠,灵巧善知人意,二女在家总是跟前跟后,也随了上去。忽然追云叟走到,他已早知前因后果同二女将来的用处,等紫玲姊妹参见后,便问玄真子怎么说法。二女含羞将前言说了一遍。追云叟哈哈笑道:“你们年轻人总怕害羞。你们既不好意思寻上门去,我想法叫他来寻你们如何?”说罢,便在那两个白兔身上脚上画了一道符,又嘱咐二女一番言语,作别回去。等到白兔去将司徒平初次引来,二女还是难于启齿。因玄真子说优昙大师不久便到,便商量等她驾到做主。司徒平才走不多时,优昙大师果然降临,二女连忙参拜。优昙大师道:“我接了玄真子的飞剑传书,因为我弟子齐霞儿在雁荡与三条恶蛟恶斗,相持不下,本打算助她斩了恶蛟,再来与你姊妹主持婚事。后来一算,司徒平现遭大难,顷刻之间,便要用你所赠的弥尘幡回到此地。他已身受重伤,全仗你姊妹二人用灵丹仙药调治敷用,难免不赤身露体,恐你们不便,特意先赶来嘱咐几句。此后既为夫妇,又在患难之中,无须再顾忌行迹了。”
那齐霞儿在雁荡因斩毒蛟不能得手,想到黄山向餐霞大师借炼魔神针。见面之后,餐霞大师说道:“我那炼魔针虽然刺杀得毒蛟,却伤不得雁湖底下红壑中潜伏的恶鲸。你持针刺杀毒蛟之后,惊动恶鲸,必然出来和你为难。它虽不能伤你,势必发动洪水将附近数百里冲没,岂不造孽?方才我见令师落在紫玲谷内,想是度化天狐宝相夫人二女秦紫玲姊妹。何不就便前去,请她同你将恶鲸除掉,免却迟早生灵遭受沉湮之灾?”齐霞儿一听,急忙拜别餐霞大师出洞,赶到紫玲谷内,见了优昙大师与紫玲姊妹。大师便命齐霞儿将紫云障借与紫玲姊妹应用。问起雁荡斗蛟时,听说地底有殷殷雷响,恐恶鲸已经发动,走迟了非同小可,不及等司徒平到来,留下一封书信,同齐霞儿飞往雁荡而去。
紫玲姊妹跪送大师走后,展开紫云障一看,仿佛似一片极薄的彩纱,五色绚烂,随心变幻,轻烟淡雾一般,捏去空若无物,知是异宝。姊妹二人正在观赏,司徒平业已用弥尘幡逃了回来。说也奇怪,紫玲姊妹生具仙根仙骨,自幼就得父母真传,在谷中潜修,从未起过一丝丝尘念。自从玄真子说出前因,回谷巧遇司徒平,看出他额前暗晦气色,主于日内即有灾难,不知不觉间竟会关心起来。及至赠与弥尘幡送他走后,老放心不下,仿佛掉了什么东西似的。这时一见他遍体创伤,浑身紫肿,面色灰白,双眸紧闭,宛不似初见面时那一种仪容挺秀,丰采照人的样儿,不禁又起了怜惜之念,无暇再有顾忌。两人将他搀进后洞,将他身上破烂衣服轻轻揭下,先用灵泉冲洗,抬进紫玲卧室,内服仙丹,外敷灵药。直等司徒平救醒回生,才想起有些害羞,姊妹二人双双托故避出,把紫云障放起。只见一缕五色彩烟脱手上升,知有妙用,也不去管它,重入后洞。走到司徒平卧室外面,姊妹二人不约而同踌躇起来,谁也不愿意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