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过招的时间往往很短。
正道联军修行者与元宗弟子因为境界不高,而且交战规模极大,各自手段极多,因此打了一天一夜,打的昏天黑地。
那不是战斗,而是战争。
而在致知境到极堑境这样的高手,瞬间便可交手数十次,而且讲究一击必杀的高层次细节对战,胜负结果的决出甚至只在一息之间。
所以广弥打重勿,在两人境界悬殊的条件下打了小半个时辰,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了。
这么长的时间,萧迟和袁重铭都已经解决了对手;剑宗长老和繁嗔已经联手击杀了元宗的一位极堑境长老;用黑背大砍刀的老头已经在灭了三名散修后又自爆了;二打一的两个流澜派长老已经付出了一死一伤的惨重代价将对手击毙。
所有的高手对战几乎都已经落入尾声,除了元靖还在越战越勇的狂虐静蝉寺、剑宗的四名高手,其他无论是正道的高手还是元宗的长老,但凡幸存下来便都很有默契的不再交战,而是一边去照顾己方残存的弟子一边注意着元靖的方向。
四位长老级高手围攻元靖,正道这边已经厚着脸皮足够不择手段了,静蝉寺和剑宗四人即便拿不下元靖,从脸面、声誉抑或体力来讲,正道高手们都已经不适合再参与战斗。
他们的身心经过一场生死大战,都需要休整。
而元宗幸存的长老级高手死伤惨重,就连蚀风都已经尸骨无存,只剩两个长老身体伤残,可谓惨胜。
事实上,无论是正道还是元宗,心里都很明白一件事情。
无论元宗还剩多少普通弟子,剩几名长老,真正的重点还是元靖。
元靖在,则元宗在,元靖亡,则元宗亡。杀掉的元宗弟子和一众长老都是在消灭元宗的有生力量;而杀掉元靖,元宗就没有了灵魂。
所以当这一场混战暂时告一段落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元靖这一边的战斗上。
除了广弥和重勿之外。
广弥这个和尚,真的是一个凶和尚。
说起来,静蝉寺的和尚大多比较狠,戒吝对待元宗的态度就很是决绝,大名鼎鼎的戒罪更是靠着杀戮成名,就连年轻早逝的悟圆也很果断,微微笑着就舍身送命,让天下名门都欠了静蝉寺一个大大地人情——而这是对自己狠。
静蝉寺的和尚似乎都比较凶残,对自己或者对别人,总有一方面会毫无悲悯之心,不知道是不是历史传统。
而广弥作为当今这个时代静蝉寺的长辈,对待重勿更是一顿狠手血虐,下手之狠黑暴戾,只怕诸国善于刑罚的天牢狱卒看见都会颤栗。
孰料重勿的骨头太硬,更是调侃广弥态度异常,有暗藏私生子的嫌疑,真的是触到了和尚最不能拿来调侃的戒律。
于是广弥的这一拳再无折磨,却满含杀意,澎湃的佛光如同海啸一样闪出亮瞎眼的金色,空间都被挤压出褶皱,然后爆出裂痕。
云停风止,阳光滞塞。这愤怒一拳已经影响了自然天象。
这就是极堑境的力量。
强大的压迫力,拳锋未至,重勿已经被压制的伤口反震,再次吐血不止。
他已经完全没有抗争,甚至是抗议的能力了。
但或者不需要他抗争了。
在一切静止的空气中,炽烈的阳光却隐隐倒影出几朵精致美丽的图案。
那是几片飘舞的雪花。
如同瞬移一样,一道半黑半白的刃芒闪烁而过,空气中隐约出现一把短匕的模样,又倏然不见。
而这几朵雪花,一柄短匕都是转瞬即逝,却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广弥一拳带来的披靡四方的气势在这几朵雪花的飞舞中陡然出现了破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是以点破面,以动制静的巧招。没有强大的修为,没有锐利的气势,但是却从根本上破解了这一拳的威势。
而拳势一旦出现破绽,广弥一往无前的拳势就不再流畅,好比流水急湍却在河面凸出一块礁石,水浪难免激溅,这一道拳势便是有了那么一秒的停滞。
这一秒已经足够。
一把金黄色的全由能量凝化的长剑破空而来,直到广弥那一拳面前。
拳剑相交,金剑陡然爆散,而炸开的气浪却像是有灵性一样直奔广弥而去,像是一股螺旋钻头一样带着磅礴的气势逼得广弥不由得后退。
而正在气头上的广弥一感受到这股独特气息的气劲,脸色陡然惊疑起来。
出手凶悷狠辣的他,居然就此退后,没有趁着凶性继续杀向重勿,而是面色有些复杂的静静伫立,有些默然的说道:“天下间除你之外恐怕再无别人了,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一道轻灵的幻影闪逝,一个娇俏可爱的身影出现,一身黑色纱缎长裙,瀑布般的黑发简单扎起,一只手抓着一把巴蜀特产的香辣豆吃着,另一只手上纯黑的匕首一闪而过。
这种鬼魅般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没有气息波动,没有元气波动,没有空间波动,更没有能量波动,如此身法简直骇人听闻,恐怕只有传说中的神仙才能有如此手段吧?
林瑶的大眼睛忽眨忽眨,好奇的看着狼藉的山顶和顶峰上个个身心俱疲的正邪修行者,最后目光停留在广弥和重勿这边,特别是仔细看了重勿几眼。
而林瑶的背后,缓缓显出一名身材高大,蓝布长袍的中年男人,目光闪烁着金光的星光印记,面色沉静,带着一抹隐晦的笑意。
暮夕眼睛一亮,心中闪过之前和刘纯裕的对话,再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道心通明,洒然一笑,上前大方行礼:“印瞳先生。”
满山的人都寂静下来,就连激战中的元靖都似乎停滞了一下动作,然后一巴掌把乘空袭来的剑宗长老拍飞。
印瞳冲着暮夕点点头:“连日苦战,辛苦了。”
暮夕粲然一笑。
印瞳却是先走到了刘纯裕的面前,行了一礼:“刘老。”
刘纯裕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样貌毫不起眼的男人,却是慢慢点着头,说道:“虽然面是第一次见,但是真正算起来却是第二次再见了。”
印瞳点点头:“当时我上宁海山,刘老虽然在山中隐修,未曾在观中与诸位长老前辈一并相见,但是能够感觉到您的气息。”
刘纯裕点点头:“能够感觉到我的存在,你已经很厉害。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还在致知境巅峰,绝世杀星可都已经突破了。”刘纯裕目光扫了一眼远处的白起,言语中似有不解。
而远处仔细注意印瞳动向的高手们听到刘纯裕的话都有些哗然。
咒印师的确是个稀罕物种,而且确实强大无匹,但是刘纯裕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没有到极堑境是很不可理喻的。
那可是极堑境,修行之极,天道之堑,古往今来多少天才都被这一道大山拦在门外,只能兀自在致知境绝望老死——不说过去,就是现在的时代,苏筠、苏尘、暮夕、毋什等一众名门青年高手,早早便在致知境巅峰,却根本没有能够突破的迹象。唯有一个杀神白起,杀性浓烈,道心坚韧,在不断地压迫战斗中踏进了这个至高的殿堂,可是白起也将近四十岁了!
凭什么这个印瞳好像就理所应当该踏入极堑境?
可是这句话不是别人说的,这是刘纯裕说的。
所以或许有人会不忿不甘,却没有人会质疑。那么这就代表着,无论是道心、心境还是修行的领悟层次,印瞳都是在极堑境的层次上。
当所有人都被刘纯裕这一句话震撼的时候,印瞳却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过一个境界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等到想去的时候再去也不迟。”
于是在场所有人听到这句话之后都有一种想吐血的冲动,就连暮夕也不例外,唯有林瑶还一副说的很对的表情附和点头。
真正站到致知境巅峰的位置上,真正感受到极堑境的诱惑和艰难,才会真正了解到那种致命的吸引。
极堑境对于修道者,好比火焰对于飞蛾,鲜花对于彩蝶。哪怕是苏筠、暮夕这样道境空明的年轻人都承受不住那种吸引力。
也正因为极堑境对于修道者的无上诱惑,才会有无数的修行者们因为强烈的希望而绝望,最终怀着遗憾消失在历史长河。
可这个男人居然不稀罕!!
这也太装了吧!
还是他真的有那个能力呢?修道的天堑对于他而言只是一层窗户纸?
印瞳罔顾众人复杂的脸色,问候刘纯裕之后走向广弥,丝毫没感觉到广弥压抑的杀意一般,先是仔细的看了看浑身是血,骨断筋折的重勿,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单手举在胸前,以佛家的礼数问了广弥好:“广弥大师,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广弥目光盯着印瞳,杀气波动不停,涩声道:“不是很好。”说着看向林瑶,说道:“致知境的修为,但身法之玄奥绝妙却如此强大,不知是什么神功?”
这句话可以说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世人对咒印师好奇不假,但是林瑶的出现几乎掩盖了印瞳的风头,因为她太快,太隐秘,太无解。
场中极堑境高手都一大堆,但是林瑶出手之前没有一个人察觉到,雪花飞舞让广弥都吓了一跳,而这个人不过是致知境的修为而已。
如果是极堑境的超级高手有如此身法,那就会是天下最强的刺客。除了超越极堑境的传说级高手,恐怕没有人能在这种无声无息的刺杀中逃生。
听到广弥的问话,林瑶便俏生生的说道:“身法名为心至,是印瞳杂糅了各类道术法门创出的。”
“心至……心至身法,随心而至吗?”广弥念念有词,突然惊醒道:“是印瞳创出来的!”
广弥大为吃惊,望着印瞳有些骇然,转而目光陡然阴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印瞳施主天赋奇才,创出的这一门身法,堪称绝代惊艳。以贫僧看来,可以算是天下第一的身法术诀。可是钦佩归钦佩,贫僧不解,为何拦我?”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大师痛下杀手悖了佛理。”印瞳说道:“我是不想让大师增加杀孽,百年后才可往生极乐。”
“哼!”广弥看着重勿,满含杀意:“佛语有云,惩恶即是扬善。邪道妖人,悖逆天道,即便是佛祖都不会容忍。何况此人杀了我师侄,贫僧便是永坠无间,也要杀了此人。”
“印施主,你欲要拦我?”广弥看着印瞳的目光并不和善。
“是的。”印瞳毫不退让。
广弥愤怒起来,指责道:“重勿乃是邪道妖人,更是元宗新生代的高手,若是不除,将来必为大患。若待其羽翼长成,不知多少正道英才会像我师侄那般死于其手!”
印瞳面色沉静,不急不缓的说道:“大师此言只不过是借大义之言以报私仇而已。重勿在大师手下已经半废,说不定道境还会下坠,如何长成大患?”
广弥胖脸上的肥肉都颤起来,步步紧逼,冷声道:“印施主百般维护,巧言令色,可从大义来讲他本就该死。斩草当除根,施主百般阻挠,难不成是和邪道有染?说起来,施主出身神秘,虽说是咒印师,可谁知道咒印师又会不会投效元宗呢?”
人们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刘纯裕面色怡然,不知在想什么,白起目光森冷,其他几位正道高手不发一言,眼中的意思却不尽相同。
印瞳不由一笑,击节赞叹:“看样子和尚也不是只会诵经的,广弥大师好生的算计。转口便说我勾结元宗,身坠邪道,这么一顶大帽子要是坐实了,我可真是百口莫辩。何况在场的诸位高手虽然是正道高手,可是林瑶展现出一门冠绝天下的身法之后,也难保不会有人心生歹意,起了觊觎之心,这么想起来,广弥大师应该看到我时便猜到我可能会救下重勿,便先引导话题在林瑶展现的心至身法上,以您的极堑境高僧身份,脱口一句天下第一,将诸位高手引诱出抢夺之心也很正常。诸多高手借着正邪相争、水火不容的局面,自然乐意出手杀我,还能顺理成章的逼迫出心至身法的秘诀,实在是好算计!这一招借刀杀人,不仅保证我救不下人,重勿必死,又能让各大名门得了便宜,真是皆大欢喜的一石二鸟之计!”
印瞳毫不避讳这些隐秘龌龊的勾当,坦然一番言论,说着在场的不少高手都脸色微变,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不过印瞳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可是大家欢喜,我却不欢喜。大师为什么就喜欢把所有的问题都引到正邪相争的问题上呢?”
广弥厉声喝道:“道佛为天下正统,元宗不敬天地自然为邪。正邪不两立,水火不相容,此乃定论!你既然是修行者,便该自证清白,声名立场,莫要自误!”说着气势猛然勃发,耀眼的金色佛光如同大山倾倒,压向印瞳,形成铺天盖地的气势。
“大师着相了。”印瞳不为所动:“人生在世,吃饭睡觉,拉屎放屁,修行求道,浑浑噩噩也好,懵懵懂懂也罢,却总有自己的欢乐和意义。立场不代表一切,一切也不需牵扯立场。人生百态,不仅仅只是立场问题就能说的明白的。”
“你若不是邪道,又为何袒护邪道?”广弥咄咄逼人。
印瞳摇摇头:“大师又着相了。为何非要邪道才能袒护邪道,难道看起来是好人的人就必定好吗?看起来邪的人就必定坏吗?我袒护,就必须同样也得是邪道吗?”
“何况,我可没有做袒护邪道的事,我袒护的只是重勿这个人而已。”印瞳如是说道,重勿却是有气无力的看着印瞳,有些不解。
“可他就是邪道中人,你既然说自己不是邪道,还要袒护,总要说出一个道理来。”广弥微眯着眼,脸色阴翳,对印瞳隐隐起了杀意:“若是说不出,别人不说话,我却是不能让。”
“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印瞳根本不给面子。
广弥道:“你不过是致知境,纵然方才刘纯裕长老对你赞颂有加,可致知境还是致知境,极堑境还是极堑境。”
“没关系,若是无法,我便试试。”印瞳朗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