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黄坚同啧啧赞叹,眼中却有股杀意。
那辆马车跑了,但并不让他担心,反正是囊中之物。只是手下七名弓箭手就这么身死,他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印瞳的行为触怒他了。
看着黄坚同面带冷笑的鼓掌,印瞳目光沉静的看着他,手中的奇异软剑依旧在微微颤动,剑上的血顺着剑身细细的血槽不停滴下,浸入土中。
“真是漂亮的身手。”
黄坚同说道。
印瞳没有回答,静静的目视对方,没有表情。
黄坚同继续说道:“我查过,你的确是那边山头的村里人,但是你好像一直打着光棍,没有媳妇。”
“看样子,马车里的女人的确是我们要找的刺客了。”
黄坚同带着得意的笑,眼中却是愤怒莫名:“敢糊弄我,你胆子很大,那天的戏也演的很像。好在你不是个平凡的庄稼人,否则我就该一剑把自己杀死!”
“而现在,我则是应该一剑把你杀死。”
印瞳不由笑了,说道:“你杀得了我?”
黄坚同也笑了:“你很自负啊!的确,你的身手真是非常好,以前在夏国的御林军服过役?上过战场?”
“但是现在你只有一个人。”
印瞳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黄坚同说道:“不急着杀你,因为我想杀就能把你随手杀了。除此之外,不杀你的原因还在于我对你很感兴趣,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印瞳收敛笑容,说道:“哦?是吗?我不清楚我有什么好让你感兴趣的。”
“对你的来历和作为感兴趣。”黄坚同歪着头,似乎很有兴趣和印瞳说闲话,沉吟着问道:“从你的身手看来,以前从事的自然无外乎军人杀手之类杀人如麻的职业,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女刺客?”
“你怎么就确定她是女刺客?”印瞳反问道。
黄坚同冷笑一声:“现在看来,八成就是。就算不是,我说她是,她就是。”
印瞳笑了,目光积蕴出一丝凌厉:“还真是霸道。”
黄坚同颔首道:“我有霸道的资本。你呢?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资本救她。”
“我乐意,便救了。”印瞳说道。
“不怕死?”黄坚同眼睛虚眯,语气中带着威胁。
“怕,但是不怕你。”
“好回答,好气魄。”黄坚同竖起大拇指,说道:“我更想杀你了。”
顿了顿,黄坚同问道:“但是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你手里的剑是哪里来的?”
印瞳一怔,回答道:“这柄剑有什么不对吗?”
黄坚同笑道:“没什么不对,我很喜欢这柄剑,我想要。”
印瞳沉声道:“可惜我不能给你,现在的你带着人对我虎视眈眈,我要是放弃这把剑,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但是自杀和他杀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要死的。”黄坚同不解道:“你又何必固执呢?说不定你干脆点,让我高兴了,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点。”
印瞳摇头道:“我不想死,所以我不会自杀。至于他杀,总要他人比我厉害才行,否则不小心被我反杀了,反而成了笑话。”
黄坚同面色一沉,说道:“既然你油盐不进,执意如此,那便试试吧。”
十几名黄家武者已经手持刀剑将印瞳包围了起来。
是时春深入夜,月色很好,景色很好,印瞳的心情也很好。
所以印瞳杀人杀的很安静,带着些许快意,用手中的软剑甩出一道道轨迹诡异却优美的剑光。
剑在手中翻飞,人在敌群纵横。印瞳纵身横越,翻转下低,动作如同流水潺潺,带着一股惬意的流畅和温和,仿佛只是在舞剑,剑迹在月光下流转,更是华丽而梦幻。
无论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青楼花魁,还是边塞勇猛善战的将军,看到印瞳舞的这段剑,都会拍手叫好。因为这剑势毫无花哨,总是最简单的横劈竖斩,又依靠着腕部的力道变化使剑身在方寸之间弯曲颤抖,宛若深山寻路,峰回路转,变化难测。
印瞳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招式,因而大开大合,带着铁血霸道,凌厉凶猛。但是用力细腻,尽释软剑的柔美,因而招式又很诡异,阴狠毒辣,防不胜防。
看起来,这还是一段极其漂亮的剑舞,若是风尘女子所用,必然婉转清丽;这也是一套实用刚正的剑招,若是武者军人使用,必然大气磅礴;而当这套剑法被印瞳使用,便成了一套杀人的剑法——无论婉转还是刚正,都能用来杀人。
印瞳像是无视了周围的十数名武者,自顾自的舞剑,身形稳重若泰山又灵动若狡兔,而那十数名武者却总是难以碰到印瞳,反而在印瞳的剑舞中纷纷惨叫重伤,鲜血喷溅着倒下。
印瞳一剑横劈,是为枪法中的横扫千军,径自削掉了一名黄家武者的半边头颅,鲜血喷溅中,剑身受力轻缠翻卷,划过诡异的弧度刺向侧面,转成螺旋形捅入另一名武者的腹部,搅出一滩花花绿绿的肠子。
一剑起处,深伤涌血,性命难挽。杀人的剑式,即使再漂亮,在鲜血和死亡的渲染中,总是免不了残酷。
印瞳毫无表情,没有善良的怜悯也没有冷血的享受,他是一个很现实,很理智的人。所以他能帮人的时候会帮,该杀人的时候也会杀。
但是黄坚同却皱起了眉头。
今夜他皱了很多次眉头,这个农人总是让自己很意外,每次意外的时候,也会付出代价。
黄坚同的眉头便在此时皱起来之后,就没有再舒展开。
然后他的身前忽然出现了一把剑。
这把剑的大小更像个匕首,样子深黑,在黄坚同身前一尺处悬空,剑尖向外慢慢旋转着,似乎要择人而噬。
而后这柄小小的飞剑激射了出去。
“铮!”
飞剑瞬发即至,印瞳完全看不清踪迹,只来得及下意识的举剑一挡。
然后便是清脆的交击声,还带着剧烈刺耳的嗡鸣声,震得人耳朵难受。
印瞳倒飞了出去,只觉得双手发麻,全身血液沸腾。那剑虽小,却像是挟山岳冲撞来,万斤巨力凝聚在一点,几乎让印瞳五脏受创。
黄坚同却是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吃惊。那把小小的飞剑已经回到了他的身前。
十几名武者被印瞳屠戮殆尽,只剩下三人,此时看到印瞳受到重击,浑身忙着卸力,便借机冲了上来,而后便又是三道绚烂明亮的剑光。
印瞳静静的站起身,甩了甩手,手中的剑也随着他的动作甩出了无数的血滴。
三具尸体横躺在地,伤口皮肉翻转,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们黄色的衣衫。
“修道者?”印瞳的语气很惊讶,似乎还有些恐慌,仿佛从来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黄家三当家是个修道者,仿佛忘了林瑶曾经和他说过黄坚同是个鸿微境的修道者。
黄坚同则是面色疑惑,站在远远的地方摇头道:“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
印瞳面沉如水,似乎还没从巨震之力缓过劲来,一剑扫杀三名武者后脚步有些虚浮,却带着戏谑的笑:“可别对我感兴趣,我性取向很正常。”
黄坚同冷笑一声:“牙尖嘴利。修道者的飞剑随心而动,转瞬即至,而且挟亿万意念之力,凡出剑则必有死伤。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靠着战斗本能挡下我的剑,而且剑上的力道没有震死你,甚至没让你吐血。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印瞳颔首,说道:“至少不会是死在你手里的人。”
“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刺客,何必这么拼命?”黄坚同反问道。
印瞳却是闻言冷笑不已:“是你在逼我拼命。”
黄坚同仿佛胜券在握般一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就是想拖住我,让那个刺客逃遁吗?她逃不掉!为了搜寻你们,这百里群山中,我黄家派了数批人马分散各处,她已是是瓮中之鳖,只能垂死挣扎了。”
印瞳陡然变色,眉间杀气凛然。
黄坚同继续说道:“你很不一般,以你的身手,若是臣服我黄家,必然能够大展宏图,声名远扬。”
他很清楚自己刚才那一击的威力,虽然不是鸿微境实力的全力一击,但是普通的武者是绝对接不住的。印瞳的表现很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此时反而起了收揽之心,思忖着说道:“为了一个刺客,何必与我黄家以死相拼?或者你是对那个女人心生了情愫?这天下美女无数,若你想要,我黄家也可以满足你。”
印瞳嗤笑道:“黄家?很厉害吗?据我所知,你们黄家虽然在上清郡称霸,但是在夏国修道家族中却很是弱势,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低头?”
黄坚同脸色铁青,说道:“就算我黄家弱势,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武者能挑衅的。”
说着,黄坚同忽然身如鬼魅,一道黑影从他的身前消失,又在印瞳前方出现,以刀式挟万钧之力狠狠下劈,周围的树木都被强大的气浪震得弯曲起来。
又是一声铮鸣,印瞳再次被劈的后退数丈,直到撞裂了一棵大树才停下,却是激起一地草屑灰尘。
黄坚同看着印瞳倒飞出去,冷声道:
“知道你为什么能硬抗我两记飞剑吗?因为你手中的剑!你的剑若是凡兵,早就碎成铁块了。”
“你又可知我黄家为何弱势?三百年前我黄家老祖黄天纪,一身修为罕逢敌手,威震天下,我黄家也成为夏国诸修道家族执牛耳的霸主。却不料后来老祖外出游历时诡异失踪,于是我黄家被其他家族趁机联手打压,至今不得翻身。”
“而这便是我想杀你的原因。”黄坚同站在场中,看着远处印瞳处黑暗的树林,沉声说道:“因为你手中的剑就是我失踪的黄家老祖当年的佩剑,剑名伤挽。我不知道我族老祖的剑怎会落到你手里,毕竟三百年了,我族老祖只怕早已仙去。但是我现在想收回这把伤挽剑,黄家一定会重新崛起。”
此时远处落叶烟尘渐息,印瞳的身影显现出来,在月光下显得很是清晰。
清晰到黄坚同甚至能看到印瞳低垂着头,嘴角泛起的笑意。
“伤挽剑?黄天纪?”
印瞳笑了,笑意渐深,直至出声。那笑声清朗,却在这寂静夜色下显得极为诡异。
黄坚同冷冷的看着印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这时却见印瞳神色古怪,似乎是在回忆,语气也渐渐虚渺起来:
“我记起来了。”
“当年我隐居于世,却有一个老头自山外而来与我巧遇,手持一把软剑,说自己名曰黄天纪,然后便要与我切磋。”
黄坚同的瞳孔缩了起来,直愣愣的看着印瞳。
印瞳自顾自继续说道:“当时我不想动手,他却不依不饶,乃至动了杀机出手偷袭。我一怒之下,便把他杀了。但他的剑是把难得的好剑,就被我留了下来,也不知扔到了哪里。直到如今已经三百年了,我前些日送林瑶去长安,恰巧在箱底寻到了这把剑防身,却忘了这剑是哪来的,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蛮不讲理的姓黄老头的东西。”
印瞳抬起头来,目光悠悠的看着黄坚同,黄坚同却是双目圆瞪,看着印瞳说不出来话。
印瞳嘴角一翘,笑的温和儒雅:“没想到啊,今天又遇到了黄天纪的后人,想要杀我最在乎的人,想要夺回伤挽剑,还想要——杀我?”
“我早就问过你了,你,杀得了我吗?”印瞳轻声说道,然后身形陡然消失。
一道温柔的夜风掠过黄坚同。
印瞳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找回了先前扔掉的粗糙剑鞘,然后把伤挽剑插回鞘中。
“知道我为什么有兴致和你说这三百年的陈年旧事吗?用你的话来说,因为只要我想杀你,就能随便把你杀了。”
“所以我也不介意多留你一会,让你知道你家老祖失踪的真相。”
黄坚同此时却依旧保持着双眼圆瞪,难以置信的表情,听着印瞳悠悠的话语,整个人突然闷哼一声,然后轰然倒地。他的喉咙处有一道极细的血痕,伤口一看便知是软薄的利器所致。
印瞳不理身后一地狼藉的尸首和鲜血,然后目光在这山林中扫过,喃喃道:“林瑶,希望黄家人还没有找到你。”
“我不介意灭了黄家,但是介意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