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来广陵阁的人可不会只是想要喝茶。
印瞳笑道:“还为了听曲儿。好曲,好琴,好技艺。听说长安青楼隐隐奉广陵阁为尊,因为天下舞乐,竟有半数出于广陵阁的手笔,天下艺妓,无不以广陵阁的舞乐为经典楷模。”
“所以十秀楼修的再华丽,也不如广陵阁里的一条桌腿。因为在风月一行,广陵阁才是真正的老大。”
印瞳说完这些,忽然又说道:“嗯,听了方才的战马奔,即便无茶也无憾了。我不要茶了。”
纱帘后的人不语,邻桌的人却是语气平静的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方面。”
“广陵阁的名气不止是因为舞乐的典范,还有它神秘的背景和关系。不是吗?”
印瞳不由想了想,他来广陵阁不是因为广陵阁的背景,只是想寻找雪桃花首领而已。于是用很认真很诚实的口气说道:“你说的很对,但和我并没有关系。”
邻桌的男子顿了顿,尖削的眉毛微微一挑,看向印瞳:“你可知我是谁?”
印瞳点点头,笑道:“春华灯会的第一夜,我在长安,自然见过。”
邻桌的男子顿时沉下脸,竟有了一阵威压弥漫开来,那不是修行者的威压,而是上位者天生的气势:“既然知道我,为何不见礼?”
印瞳依然笑着:“二皇子殿下今日是为了来问我的罪吗?”
二皇子,就是长安灯会时由公主和青阳郡主陪伴的那位代替皇帝陛下游临长安的皇子。
也是印瞳眼前的这个独自一人坐在广陵阁喝茶赏乐的华服男子。
二皇子忽然笑了:“玩笑而已。只是阁下可知道广陵阁的背景和关系是什么吗?”
印瞳看着眼前的二皇子,点点头:“即便不知道,不过看到殿下坐在这里,也该想得到。殿下来广陵阁,看样子是有要事了?”
二皇子摇摇头,说道:“那倒没有,父皇将诸多政务嘱咐与我,我不敢懈怠,只是有些劳累。广陵阁的乐技和舞技乃是双绝,偶尔来这里听听寒月姑娘的曲子,提神醒心,放松一下。”
纱帘后的人出声道:“殿下过奖了,这是奴家的荣幸。”
二皇子反问道:“阁下来这里想必是有要事吧?要不我先告退。”
印瞳看了看就要行礼告退的二皇子,笑道:“殿下不必多礼,在下不敢当。我只是看广陵阁好奇而已,所以才会进来看看。”
二皇子以退为进,听到印瞳果然挽留自己,却是笑了笑,而后忽然赞叹道:“广陵阁前便是十秀楼,天下浮华美色尽敛其间,阁下却弃之不顾,反而对冷清不起眼的广陵阁有兴趣,其高风亮节,眼光独到,真乃高人也。”
印瞳听到二皇子的夸奖,淡淡的回道:“倒也不是,怕随身带的银子不够。”的确不够,因为印瞳身上根本没有银子,只有金票。
二皇子却是一愣,却马上反应过来:“阁下若是不嫌弃,我愿意相赠些财物。”说着便解下随身系在腰间的玉佩来,双手呈给印瞳,说道:“这是我父皇御赐的一枚金丝缠翠玉,也还值些银子,阁下大可收下。”
印瞳顿时动容,心中却有了些冷笑,嘴上拒绝道:“不敢不敢,殿下莫要折煞在下。而且在下已有心仪之人,对于十秀楼是万万不敢违心放纵的。”
二皇子又是愣了愣,便不再强求,收回了玉佩,看着眼前的印瞳,心中暗喜。
其实他今天来广陵阁,是受人指点,就是在等印瞳的到来。不过他还不知道印瞳的底细,只是今天想要见一面,而后见到印瞳以一沓金票垫听风瓶,脱口而出战马奔和九弦琴,便觉得这人应该有些不凡。而后的谈话中,借喝茶而搭话,陡然以皇家身份相压,再稍微试探一下,根本印瞳的反应和回话,二皇子瞬间有了判断。
这就是我想要的人。
而刚才二皇子借着二人不熟的机会继续试探,大肆夸赞一番印瞳,印瞳却不以为意,反而说自己爬银子不够,二皇子立即打蛇随棍上,甚至以父皇御赐玉佩相送,以示自己礼贤下士的声名和大方。
而印瞳又以有心仪之人拒绝,虽然说得是实话,但是在二皇子看来只是个借口罢了。因为二皇子以为印瞳只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一个贤德的人,而自己以玉佩相送换酒钱的行为则是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于是印瞳便立即改变了态度。
一般高人大多如此,首先要不动声色的试探,只有确定你是个贤明的主子,才会愿意为你做事。
这就是二皇子心中对于贤士的想法和经验。而印瞳,就是自己此次想要寻求的贤士。
二皇子以为印瞳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印瞳,而这一番谈话下来,二皇子自以为在对方眼里自己已经足够贤明,而印瞳的表现落在二皇子的眼里更是具有高人风范,堪称完美。
求贤若渴的二皇子动心了。
动心就该行动起来,示好,招揽,收为己用!
“先生,这茶是西域上好的碧雪,等到半凉时再饮方为最佳。我方才一直在凉茶,并未曾动,先生可尝尝,这茶应该恰恰凉好了。”
不知不觉间,二皇子对印瞳的称呼从阁下变成了先生,甚至殷勤的端着茶给印瞳。
印瞳也不客气,端过来便喝了一口。
然后一声感叹。
感叹两件事,一是茶的确好。碧雪产自西域,极为难得,估计就算是广陵阁乃至皇宫的存货也不多。而且这茶奇特,与别的茶不同,非要沸水浸泡,待到水温下降凉了下来,那时候才是味道最好的时候。喝下去如同雪花在顺着咽喉直入肺腑,整个人都是一凉,会感觉非常的纯净,提神醒脑,清爽无比。
让印瞳感叹的第二件事,便是二皇子的为人。
其实二皇子的确是个非常贤明的人。疏豪大方,礼贤下士,平易近人,而且精明有才干。上能有皇帝托付政务,中能有庙堂朝臣交口称赞,下能有百姓口颂其德,这已经非常得民心,非常显露出才干了。
更何况他久居高位,天生皇族,没有受到环境影响而贤明至此,也可看得出他是个很厉害的皇子。
事实上,在民间,二皇子继承皇位的说法一直没有断过。
只是在印瞳看来,却不然。
二皇子有自己的试探,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试探。
轻轻的啜了一口碧雪茶,印瞳放下茶杯,对二皇子笑了笑:“殿下,今日我来此,一是因为天籁之音,二是好奇广陵阁,如今不仅听了琴乐,解了好奇心,还能饮此好茶,心里满足了。殿下,请容在下告辞。”
二皇子面色一滞,而后笑道:“哦,尚不知先生名讳?居于何处?”
印瞳笑了笑,回了一句曾经回答青阳郡主的一句话:“以殿下的身份,若是想要知道我住在哪,还用得着我告诉吗?”
说罢便推门而出,径自离去。
二皇子却是赶忙上前两步,喊道:“先生,我叫禹阙,若下次相遇,希望先生能记得我。”
不知道印瞳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回应。
二皇子却是一脸笑容回过身来,端起印瞳饮过的碧雪茶来,看着茶叶在其中晃晃悠悠,忽然问道:“寒月,你说他一眼看透你的修为?”
纱帘后的人柔声回答道:“是的,殿下。”
二皇子放下茶杯,随意的倚着桌子,眼中却是精芒闪烁不定,感叹一句:
“真是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