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巷是典型的江南雨巷,狭窄而幽静。
狭长的巷道铺着陈旧结实的青石板,两侧高墙泛着青灰色,斑驳干枯,雨天便变得湿滑细腻,背阴处嵌着一块块青苔灰癣。稀落的行人在街巷中来往,渐渐消失在巷尾,而路的另一边则是店铺,支起竹棚木架,挂饰各种物品,大多是些胭脂首饰,五颜六色,倒是好看的很。
林瑶一路走着,时而好奇的驻足观看,印瞳则是跟在身后。
“这里卖的东西好像都比较花哨。”林瑶看着一件绣着盛开的牡丹的薄纱长裙,还伸手摸了摸,如是说道。
印瞳在身后默默说道:“你忘了之前那个路人所说,这里的东西大多是卖与风尘女子的,自然不能太朴素。”
林瑶顿时沉默。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从巷首走到了巷尾,在巷尾的最后两段幽静寂寞的铺面,一面匾额悬挂在店门,上书三个大字:离风颂。
“这三个字……”
林瑶顿时好奇起来。
“好字啊。”印瞳夸赞一声,仔细的看起来。
离风颂三个字,首字离用的字体是狂草,笔法更是连钩带抹,横划竖挑,飘逸之中却如离人远去一般,带着一股浓重幽怨的萧索之意;而第二个字风却是用行书,看起来竟真如风一般,细腻处如清风微徐,杨柳轻摆,粗豪处却是像狂风席卷,风暴怒啸;而最后一个颂字则是隶书,端正流畅之中,恰如漫步长歌;更妙的是,三个字三种字体,却是宛如一体,一气呵成,而且整体看起来非常契合,毫无违和感。
“能在举手之间转换风格而自成一体,题字之人绝对是一代书法大家了。”
印瞳感叹道。
“既有客至,何不入门而来?”
忽然一道极为悦耳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印瞳和林瑶都看向门内,相视之下便走了进去。
入门内,两人便看见一个穿着藏青素色的妇人身影,袅娜之姿带着万种风情,青丝挽髻,风流婀娜之中却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冰冷。
而此时这个女子一边向着内室走去,一边说道:“青衣巷位临浮华喧嚣之地,来往之人不绝却难有慧眼,能第一眼便注意到我这字并品得其中精髓的人不多,二位来此或许是有因,或者是有缘,无论如何,足以当妾身的座上宾了。二位,便随我来吧。”
印瞳和林瑶心知这或许便是离风颂的老板娘了,只是未见真颜,却已经见识过了这字,这背影,心里都觉得这是个难得的佳人。只是林瑶心知对方看似柔弱,其实却是雪桃花派在江陵的联络人,只怕是个修行高手,不由多了些忌惮。印瞳却是面带微笑,还冲林瑶做了个放宽心的眼色,而后紧随走向内室。
一入内室,老板娘此时却已经做了下来,恰好面对门,让印瞳和林瑶看到了对方的真容。只见她明眸皓齿,低眉浅意,嘴角带笑,倾国倾城之色映的整个昏暗的内室都明亮起来。
这完全不像世人所言,在风尘中打滚的中年妇人,倒像个正当妙龄的少妇。
而此时,妇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古琴之前,玉指微抚,朱唇轻启:“既能赏妾身的字,不知能赏妾身的乐?”
“请愿一试。”
印瞳牵住林瑶,面对妇人坐下,笑着说道。
妇人闻言却是一笑,笑意莫名,不知何意之时却已经听到一曲乐音响起。那乐声是深夜琴泣,初起无何,却渐渐如泣如诉,婉转幽怨。
“一夜雪,落远城如是埋了风,”妇人竟然和着乐声唱了起来。
长夜不见曦月,唯有漫天鹅毛大雪飘零堆积,远处城郭依稀难辨,只有朔风无力,竟被接连不断的大雪掩埋在寂静的寒夜中。
印瞳和林瑶的目光渐渐飘渺起来,似乎看到了那一幕。
“从竹庐杯酒裹裘坐围炉,抱膝风月浅吟低唱,”妇人渐尽深情,曲调忽高而下,急转幽柔,似乎正好有一个身影在大雪围绕的草庐之中,背靠小筑握着烫的滚开的烈酒,裹着狐裘围在火炉边,抱着膝恍若出神一般低声吟唱,其中慢慢思绪不言自明。
“几世等荒了刺心月光。”
月光不知往昔今日,唯有几世不得仔细。原来大雪深夜,狐裘火炉,竹庐小筑,醉酒之人,都是为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之情。
妇人幽幽的唱着,轻渺的歌声却像是重锤一般,一字一下重重的擂在印瞳和林瑶的心中。
那歌乐中的哀婉思念,深爱痴情,使人暗叹。
而妇人歌唱之间,轻拢慢捻抹复挑,眉目却是微微一瞥,而后忽然温婉之中一声铮鸣,杀机毕露。
弦崩之音是夺命之啸,一根琴弦消失在空气中,闪烁着隐约的寒光,如同花炮呼啸,打横直直的切割向印瞳林瑶二人。
而印瞳和林瑶却还在恍惚之中,浑然不觉命在间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印瞳却忽然毫无征兆的勾起了嘴角,然后只听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一道闪烁的咒印光芒闪烁而过,印瞳手中轻轻的捏着琴弦,看向目瞪口呆的妇人:“我二人与夫人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何必初见便如此狠手?”
妇人愣了愣,忽然掩口轻笑起来,倾城之色骤然绽放:“足下说笑了,不过是琴弦崩断而已,这是意外。”
而这时,林瑶已经回过神来,只是真正的望着妇人,又看了看印瞳。
印瞳却是轻笑一声:“夫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本非扬州之人,夫人觉得我们来到这青衣巷是做什么?”
夫人看了看林瑶,依然嬉笑着:“我怎么知道呢?”
印瞳眉毛一挑:“第一,夫人要知道我并不愿动手;第二,我身边的这位叫做林瑶,是雪桃花辖下。”
妇人顿时变色。
印瞳却继续说道:“第三,妇人之乐,幽怨之意如此,不知为何?”
妇人深深的看了一眼印瞳:“以世人之见,或许就是所谓的因为爱情。”
“何为爱情?”印瞳逼问道。
妇人默然无语,只是有些落寞的说道:“你问我,我也想知道。”
印瞳点点头,然后说道:“林瑶本是雪桃花下乙级杀手,我今想让她退出雪桃花。”
妇人又是一吃惊,笑道:“如此说来这女孩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是鸿微境修行者了?如此修为想要退出,可代价可是不菲。”
“不知道代价是什么?”印瞳问道。
妇人沉吟说道:“我想知道,阁下为什么,愿意为我们雪桃花的这位杀手,付出代价赎身呢?”
印瞳笑了笑:“以夫人之见,或许就是所谓的因为爱情吧!”
所回之语,恰是妇人之前所言。
而妇人却是同样逼问:“何为爱情?”
印瞳摇摇头:“无论代价如何,我都愿意为林瑶赎身,这不是爱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