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王府家宴(一)
野幕蔽琼筵,羌戎贺劳旋。
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这是我们来到晋王府第一次出到府外,尽管只是排列在两旁等候王爷的归来也着实让我们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王府的家仆丫鬟们整整齐齐地沿着行道排开,看不到尽头。夫人呢,就领着纪公子伫立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道路的尽头。,秋瑾姐和竹清姐分立两侧,然后再是季管家和王嬷嬷。
夫人不说话,我们也不敢私下讨论,偶有些许声响也很快静寂下来,只等着王爷公子们的出现。没过多久远处便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夹杂着着百姓们欢呼,马蹄声近,原本静待的众人也连忙打起精神眼带希冀地望去。夫人脸色不变,手中秀帕却是被扯得更加紊乱,秋瑾姐轻轻捂住夫人的手,夫人对着秋瑾姐谢意一笑,手上的动作也随之放松下来。
风中飘扬的“李”字旌旗昭示着晋王军的归来,马蹄踢踏,喝彩高昂,金戈铁马,强兵猛将。我抬起头朝着人群望去,只见为首的将军,虬髯随风轻摆,风霜满面如常。铁甲在身,宝剑在腰,脸色刚毅饱经沧桑,脸带笑意和随行的百姓打着招呼。乱世分崩离析,本就****不已,对于眼前这些给予自己安定生活的晋王将士,百姓更是不吝啬赞美与犒劳,“晋王万岁,晋王威武!”之声响彻云霄。鱼肉酒菜更是相送一路,弄得全军将士连连推辞。
不一会,队伍便行至王府前。虬髯将军翻身下马,昂首阔步走到夫人跟前,大嘴咧开,笑意愈发灿烂:“夫人,许久不见,可还安好。这段日子府内诸事可是辛苦夫人了。”夫人闻言脸上的激动渐退,一丝羞色占据脸庞,上前款款一礼,道:“王爷这话可是羞煞妾身了,妾身所做不过小事。倒是王爷与姐姐在外奔波劳碌,东征西讨才是辛苦。妾身在府内不过诵经礼佛哪有吃什么苦去,难不成在王爷眼中妾身竟是那般吃不得苦的娇贵之人吗?”
说罢一脸讨个说法的小女子模样,我们哪里见过夫人如此,呆呆地看着夫人。场面一静,夫人回过神来才想起周围还有下人们看着,脸上羞色更重。晋王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豪气干云地一把拂过胡子,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倒是为夫失言了,夫人可莫要往心里去。”
晋王笑声未落,一身穿轻甲的女将又稳步走上前,剑穗摇曳,冠巾飘扬,肃容道:“在其位司其职,王府也好,战场也罢。各自执子,各下其局,其中苦甜必是自知,纵有不同,也是殊途同归。付出换所得乃天经地义,妹妹也不必过于妄自菲薄,这一声辛苦你是完全当得起的。”
夫人望着眼前飒爽英姿,言谈有道的女将军,眼露几分感动,恭敬地弯腰一礼道:“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王爷与姐姐在外征战劳顿,还是莫要在此久站,接风酒宴已经备下,还是快快进府去吧。”
晋王见两位夫人感情深厚,心情大好,笑得更加朗声开怀,“嗯”了一声,转过身去吩咐道:“勖儿,嗣源,你们两个且去把将士们安排好之后再来府中赴家宴。”晋王话音刚落,便见两位年轻的将军上前抱拳领命:“是,父王(义父)。”晋王满意一笑,又让管家将马匹牵去马厩安顿,这才随着曹夫人向府内走去。
王嬷嬷见状俯身高声道:“恭迎王爷回府!”我们也不敢怠慢连忙齐齐跪倒在地,俯首高声应和道:“恭迎王爷回府!恭迎王爷回府!”刚走几步,晋王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向夫人问道:“存纪那臭小子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夫人闻言环视左右,果真不见半点纪公子的影子,气道:“刚才还好好在这,怎么这一眨眼就不见了?王嬷嬷你去找找看,这臭小子,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今天他父王,大娘回来,这么重大的日子,怎么还到处乱跑。”晋王闻言,笑意渐敛,哼道:“夫人听你的意思,我不在的日子,怕是这臭小子没少闯祸啊?哼,看来回头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他也不小了,是时候跟着我去战场磨砺磨砺了。你不要太纵容他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能成什么大器。”
“在他这个年纪,他的兄长们早就在外面随军征战,建功立业了。我李克用的儿子各个都是铁骨铮铮,悍不畏死的好汉子,怎么能做一个玩世不恭,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王嬷嬷,你快去把那臭小子给我找来,不重重罚他,他还真要无法无天了。你带几个身手好的护院去,把人活着给我带回来就行。只管动手,就说我说的,这臭小子怕是不会乖乖跟你们回来。”
晋王说得火起,王嬷嬷自是不敢怠慢,望了眼曹夫人的方向,还是应了声“喏”便带着几个丫鬟匆匆而去。晋王怒气未消,夫人却脸上却是满是焦急的神色,踌躇再三终究是说道:“王爷,其实纪儿这段日子已经很有进步了,也很听我的话。你稍稍训斥两句就可以了,重责就没有必要了吧!待会见面好好说教一番,便饶过他吧,纪儿也不小了,他肯定会懂得。”
晋王又是一声冷哼:“说教?都说了这么多年了,这臭小子哪有听过?你啊你,就是心太软,所以这臭小子才敢三番两次胡作非为。你不用多说了,你越是纵容他,势必越加助长他的嚣张气焰,父兄回来都敢不到场了,真是放肆。就该拉到军营去狠狠操练他,这懒散的样子像什么话。”
“如今勖儿几人已经在外栉风沐雨,王爷怎舍得让我一人在府中担惊受怕。”
“夫人莫要多说,我李克用的儿子没有不能上阵杀敌的窝囊废,纪儿随军出征的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谈。”
夫人见求情并无作用,看着晋王一脸不重罚誓不罢休的样子,急得不知所措,只好望向刘夫人求助。刘夫人本就在一旁听地真切,见曹夫人望向自己,无奈摇摇头上前道:“夫君,纪儿有过,也与夫君常年不在他身边少不了关系。慈不掌军,苛不对情。小惩适宜,重责太过。况且此事夫君亦有不妥,只怕非但不能让纪儿改过,反而落个错上加错,父轻子,子怨父的结果。如今妹妹一人在晋王府,对纪儿疼爱也是正常。王爷还是宽纪儿几年,从军之事不急,若强行带走纪儿。于公,对军营拉入一痞气的贵公子,不利风气。于私,纪儿心有不满,容易犯错。军营不比王府,讲究令行禁止,一视同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照纪儿的性格,怕是没几天便要犯下大错。不如这样,若是夫君信得过妾身,就将此事全权交由妾身处理,妾身必定处理地妥妥当当。”
两位夫人争相求情,晋王也不好再多追究,让旁人看了笑话,只好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也罢,养不教,父之过。我也知道这些年是我忽略了纪儿。既然我也有错,又怎么去以错治错?行了,这件事便交由我们的军师了,我倒要看看军师有何妙计可以让那臭小子乖乖听话,改过自新。”
刘夫人笑容不减,一股自信油然而生,双手抱拳朗声道:“末将领命!”曹夫人见晋王终于松了口,绷紧的弦才放松开来,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向刘夫人投去感激的目光。晋王也在刘夫人自信满满的回答中,重新哈哈大笑向府中走去。直到王爷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我们才在季管家的一声令下起身各自归院。
刚回到屋子,玉娘与馨儿便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会是晋军将士多么威风凛凛,一会是晋王爷竟然是个大胡子,一会又是几个公子多么英气勃发,俊逸潇洒,兴奋地不行。我却忍不住想起那个不苟言笑,言谈稳重的刘夫人,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那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姿态真是令人钦佩啊,明明只不过是王爷的一房夫人,却能让王爷言听计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玉娘见我发呆,凑过开逗趣道:“姐姐,你是在想哪个公子了呢?是存勖公子还是嗣源公子?不如说出来,全权交由我去帮你参谋参谋啊!”我正想得入神,被玉娘冷不丁的话语吓了一跳,脸上飘起一朵云霞,连忙推开玉娘,没好气道:“去去去,瞎说什么呢?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啊,整天没个正形的,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你是刘玉娘,不是刘夫人,好吗?别笑死我了。”
玉娘早就习惯了我的言语,没有丝毫的不乐,又笑嘻嘻地腆着脸道:“姐姐,你脸红了哦!喜欢就喜欢呗。于你,咱们王府的公子一个个都那么俊朗,又不丢人。你看馨儿不就喜欢的光明正大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我,姐姐你要是成了小王妃,我也能水涨船高啊!”馨儿本来一旁捂着嘴偷笑,蓦地被玉娘一说,顿时脸色通红,不依道:“玉娘姐姐你说什么呢?真是羞死人了。你再瞎说,馨儿可不给你做东西吃了。你别学刘夫人,咯咯咯,你好好笑。”玉娘笑得更欢,学起刘夫人更加起劲。我看不下眼,朝着馨儿使了个眼色,馨儿会意,与我一起扑倒玉娘,闹在一块,屋内欢声笑语不断。
良久,我们三个才气喘吁吁地相互靠着仰面躺在床铺上。我看着高高的横梁,心中突然担忧起我们三个的去留。晋王归府,选拔将始,我们真的能够顺利地搭上晋王府这艘乱世中的大船吗?一念之此,忍不住地望向身边的两个妙人儿,嬉闹地笑意还未从两人脸上褪去,虽然都是闭着眼,还是掩盖不住两人发自内心的开心满足,我心下触动,一定可以的,我,玉娘,馨儿,会一起留下来的。笑容悄悄爬上脸庞,我也闭上双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夜幕悄然而至,晋王府的大红灯笼也相继被点起,王府内亮如白昼,处处洋溢着一股喜悦。晋王,刘,曹两位夫人还有众多公子正在大厅用餐,欢声笑语时不时地从大厅中传来。我和玉娘,馨儿蹑手蹑脚地来到大厅的门外,偷偷朝里面观看。
半柱香前,玉娘突然兴奋地提议要来偷偷观察王爷夫人们的酒宴,美其名曰勘察“敌情”,要偷听一些王爷夫人喜欢或者讨厌的事,好为选拔做准备。我看着一本正经诉说各种理由的玉娘,分明看到她的脑袋上写着“美食”两个字。抛开中立的馨儿不说,我开始是极其反对的,因为一旦被发现,谁也不知道我们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多半会是选拔之前便被赶出王府。
不过在玉娘大义凛然地劝说下,我的欲望终于战胜了我的理智,决定陪她们一起来看看王爷夫人们的家宴,也想近距离地再看一看那位神秘的刘夫人。大厅里众人吃喝地正在兴头上,我们也成功地从偏门溜到了大厅的屏风后面好好观察起来。山珍海味遍布于桌,美酒佳肴随处可见,空气的香气更是让我们三个鼻子嗅个不停,玉娘更是夸张,时不时地用手抹去嘴角的口水,眼睛亮闪闪地,观察“敌情”什么的早就抛到了脑后,脑海中只剩下“好香,好想吃”几个字。
就连乖巧馨儿也在一旁喃喃自语地辨认起桌上的食材来。菜肴一道接一道,实在忍不住之处,我们三人默契地拿出随身携带的馒头,大嚼特嚼,稍减馋意。就在我们专心吃着馒头,看着美食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响:“喂,你们三个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