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即将开始的消息已经在朝圣者中间迅速传开。我们在山谷的入口处遇到一大群人,他们焦急地聚集在这里,想尽早打听到关于战争的确切信息。此时各种射击均已被停止,山谷中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只有当我们和土耳其人之间的战斗打响时,才有可能重新听到枪炮的声音。
第一个朝我走过来的人是阿利总督。
“你们终于回来了。”他神态轻松地说,接着他又心情不安地补充道,“你们难道没有把大炮运回来么!人员也缺了不少吧?”
“是的,不过我们一个人也没有少,而且也没有任何人受伤。”
“你们把大炮放在哪里了?”
“我把大炮留在山谷外面,我把哈勒夫和塞莱克留在那里,让他们在那里负责保卫大炮。”
“你们为什么把大炮放在那里?”
“指挥炮兵小分队的于斯巴希告诉我,米拉莱不久会派一名信使来炮兵阵地,接到他的命令之后他们可以向前推进,炮击整个沙克阿迪。你有懂得操作大炮的士兵吗?”
“我们有会操作大炮的士兵啊!”
“那么你赶快把他们派去那里!要他们同土耳其炮兵交换军装。抓到信使后立即朝天开一枪,给我们一个传达一个可靠的信号,表明敌人已经临近,做好准备,给予迎头痛击。那你打算怎样处置俘虏?”
“先把他们押走,看管起来。”
“就关在伊迪斯山谷?”
“不。要找一个不属于我管辖、任何人也发现不了的地方。我知道有一个小峡谷,只需少数人就可以牢牢看管住这些俘虏。请跟我来!”
在阿利总督的家里,一顿丰盛的晚餐早已经准备好了,正等待着我们来享用,不过是由他夫人招待的我们,他本人并没有出席晚宴,他必须亲自监督即将押走的俘虏更换衣服。
新穿上土耳其制服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炮兵。不一会他们便列队出发,走向大炮的位置。
当阿利总督返回时,天空开始露白,群星逐渐失去闪耀的亮光。
“本尼西,做好出发的准备了吗?”
“去哪儿?”
“去伊迪斯山谷。”
“请允许我留在这里!”
“你难道想参加战斗?”
“不是。”
“你想陪伴我们,看我们是否勇敢?”
“我不想同你们一道去,我只是想留在沙克阿迪这里。”
“本尼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会杀死你。”
“不会。我有君主和米特萨里夫的保护。”
“你是我们的朋友。为了缴获敌人的大炮,你差点付出宝贵的生命!”
“谁把这些情况告诉土耳其人呢?我同哈勒夫和布鲁克一起留在这里,或许为你们所做的事情比参加这次战斗更重要。”
“本尼西,你可能是正确的。但是,当我们开枪开炮射击时,你也很有可能负伤,或者被乱枪打死也说不一定啊。”
“我不相信,我会自我保护的,你们的子弹打不会打中我的。”
这时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他是阿利总督布置的前哨部队指挥官。
“总督,”他报告说,“我们已经后撤,因为土耳其人已经到达巴德里,一小时之内他们将到达这里。”
“你回去,告诉你的部下,要随时注意敌人的动向,不可轻易暴露自己。”
这时我们走到楼房前面。看到妇女和儿童从我们身旁走过,消失在教堂的后面。这时第二个前哨部队指挥官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
“土耳其人已离开卡洛里,现在正穿越丛林。一小时之内他们可能到达这里的。”
“你们的岗哨设置在那边的第一个山谷,如果他们来了,你们就迅速往后撤。我们的人会在山上接应你们的。”
说完后指挥官便匆匆忙忙走了,总督也暂时离开了这里。我站在房子前面静静观察着从身旁走过的人群。妇女和儿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长列男人的队伍,他们当中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他们没有朝教堂后面走去,而是走捷径小道向通往巴德里和卡洛里方向的山顶攀登,把沙克阿迪山谷让给了土耳其人。之后灯光和火炬相继熄灭,只有那高耸在已经泛白的天空中的教堂顶上的两座尖塔仍火焰熊熊的燃烧着。此时,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总督的下属都已经撤离了,布鲁克睡在屋顶平台上,哈勒夫还没有回来。这时我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哈勒夫飞奔过来。当他下马时,突然传来两声巨大的断裂声。
“那是怎么回事,哈勒夫?”
“阿利总督正在命令士兵砍树,以便于向山谷射击,目的是保护大炮免遭土耳其人的攻击。”
“这是很明智的举措。二十名骑兵现在何处?”
“他们遵照阿利总督的命令,留在大炮那里,另外总督还增派了部队前去保卫大炮。
——俘虏现在在哪里?”
“已经全部被押走了。”
“这里全部的人都已经去参加战斗了么?”
“是的。”
“那我们呢?”
“留在这里。我很好奇,想看看敌人发现自己被包围后紧张的面部表情。”
我的这个想法似乎使哈勒夫感到很满意,因此他对我们留在这里毫无怨言,而且还表示赞同。他也知道,留在这里比参加战斗更危险。
“布鲁克现在人在哪里?”哈勒夫问。
“他还在平台上睡觉呢。”
“真是个贪睡的懒虫!正因为他的这种懒散的习惯,他的上尉才给了他一头彻夜嚎叫的驴子。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一点即将发生的事情了?”
“不,他还不知道。而且,我们也绝不能让布鲁克知道我们参与了这件事情,明白了吗?”
这时,阿利总督回来牵马。他还是不断地鼓动我,但他的这种做法对我完全不起作用,于是他无奈地骑马离开了。这位杰西迪人怀着真诚的愿望祝福我平安。最后他恳求我,把一块挂在房间里的大白布摊在房顶的平台上,使他可以从山顶上清楚地看到它,用这个信号表明我现在的处境是安全的。如果把白布拿走,他就知道我正处于危险之中,并会立即设法进行营救。
他骑马走了,在所有人当中,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
天空逐渐明亮起来,树木的枝叶已经清晰可见。阿利总督的马蹄声在山谷对面的悬崖上逐渐减弱,直至消失。由于跟随我一起来的翻译尤素福也离开了我,现在就只有我与两个仆人孤独地留在这个神秘莫测的山谷中。孤独感完全控制了我们!虽然我不愿相信,但的确是这样。突然,我听到在供奉太阳神的教堂里传出来的脚步声。
这时,一个很高的白色身影从教堂走出来,环视了一下四周,他看到了我,并向我走来。他那黑色的长须垂到胸前,雪白的长发飘垂到肩背。此时我已经认出他是谁了,是毕尔。
“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当我站在他面前时,他用很严厉的语气质问我。“你为什么不和跟其他人一起离开这里呢?”
“因为我留在这里,比待在其他任何地方对你们的用处都更多一些。”
“话虽如此,但是,本尼西。但还是应该和他们一起走的。”
“我向你提出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撤离呢?”
“我要留下来!”
“为什么?”
“你看见那儿有个柴堆了吗?”毕尔板着面孔回答,“是它留住了我。”
“啊,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现在是献身的时候了,因为这个柴堆是我专门为牺牲者准备的。”
“可是土耳其人会阻止你建造这个柴堆的。”
“他们甚至还会杀死我,今天我要庆祝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这种悲壮而低沉的声音使我感到很恐惧,但我克制着这种恐惧感,问道:
“今天你不想再同我谈论阿利总督借走的那本书了吗?”
“难道是那本书使你感到愉快,并从中获得教益吗?”
“是的!”
“本尼西,我只是个穷祭司,只有三样东西是属于我自己的:我的生命、我的服装和你刚才谈到的那本书。我把我的生命奉送给真诚纯洁的人、宽厚容忍的人、给予我同情和怜悯的我的人。我的衣服将回归元素,我的身躯同样要回归于元素。我把书送给你,为的是使你的心灵可与我的心灵相互沟通和交流,尽管你和我被时间、国度、大海和世情分隔开。”
这究竟是一种东方国家的具有花香般的传统表达方式,还是从一位接近死亡的老人口中说出的预感呢?想到这里,我突然害怕得浑身发抖,无法摆脱内心的恐惧感。
“毕尔,你的礼物是崇高和伟大的,我几乎不能接受它。”
“本尼西,我爱你。这本书已经是你的了。当你的目光落在我亲手写的这些字句上的时时候,请你认真思索我写入此书中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它记录了库尔德人以及被蔑视者和受迫害者他们那流血的脸。”
他说完后,我走上前深情地拥抱着毕尔。
“谢谢你,毕尔!我也爱你,每当我打开你的书,你的伟大形象就会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听从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但你现在要做的是马上离开沙克阿迪,现在还为时不晚!”
“看教堂那儿,其中埋葬着受迫害和被杀死的人。他们都没有逃跑。在你写的那本书中不是记录了那些不惧怕任何人、仅仅死去躯体的人吗?我留在这儿,因为我知道,奥斯曼人不会伤害我。即使他们把我杀死,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无济于事吗?天不会塌下来,太阳不是也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那耀眼夺目的光辉吗?你曾经听说过一个杰西迪人说他自己死了吗?他仅仅说,他转化了,以另一种方式或者,因为在他们看来,生命既没有死亡,也没有终结,而是始终生存着的,因为生命高于一切。”
说完了这些话之后,老人便很快离开了这里,很快在墓碑的外墙后面消失了。
我走进楼内,来到屋顶平台。听到了哈勒夫和布鲁克相互交谈的声音。
“你感到孤独吗?”布鲁克问,“其他几千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都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究竟害怕谁呢?哈勒夫,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你,他们是因为害怕帕夏和米拉莱才逃跑了。”
“为什么呢?”
“因为米拉莱要来袭击沙克阿迪。”
“万能的真主,米特萨里夫的本领可真厉害!告诉我,我是否可以留在我们的本尼西这里,或者我必须在米拉莱的率领下一起参加战斗?”
“你应当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谢天谢地,留在我们的本尼西这里肯定要比参加战斗好些,我应当留下来保护他。”
“什么?你什么时候保护过他?”
“这是我以前经常做的,他在我的陪伴下到处游玩!”
哈勒夫禁不住哈哈大笑。
“是的,你就是专门干这种事的人!你知道谁才是保护本尼西的人吗?”
“当然是我了!”
“不,你错了,那个人是我!”
“难道不是米特萨里夫亲自委派我来保护他的吗?”
“不是他亲自指示我保护他吗?你认为谁说的话更有效,是本尼西还是你那没用的米特萨里夫?”
“哈勒夫,请你说话注意点!我会把你说的这些话统统告诉帕夏的!”
“你以为我怕他吗?我可是哈奇·哈勒夫·奥马尔!”
“我是君主陛下的士兵。由于我的英雄行为才被称为布鲁克!关心你的只有一个人,而关心我的却是君主和被称之为奥斯曼帝国的整个国家。”
“我真的很想知道,从这些关怀和照顾中你都得到过哪些利益。”
“哪些利益?好吧,那我详细地告诉你。我每月的军饷是三十五皮阿斯特,另外还有每天两磅面包,十七罗特[一罗特约合三十分之一磅,一磅约合0.45千克。]肉,三罗特黄油,五罗特大米,一罗特食盐,一罗特半食品佐料,还有肥皂、食油和鞋油等生活物品。”
“难道你就为此而建立了英雄业绩?”
“对,很多伟大的业绩!”
“我倒想去看看。”
“怎么?你难道不相信我说的?举例来说,我是怎样出来见世面的。那还是在黎巴嫩的德鲁兹人与罗马尼特人之间发生战争的时候。我们被上级派去,任务是平息这场战争。在一次战役中,我们打斗的十分激烈。一个敌人举手要打我的头,我想避开他,就迅速往后一退虽然我的头幸免于难,但是我的鼻子却遭殃了——啊,啊——噢,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哈勒夫没有听错。这确实是一声大炮的轰鸣,它打断了布鲁克的故事。这是我们的炮兵发射的一发炮弹,这暗示着他们已经俘虏了米拉莱派来的的信使。这时两个仆人立即向我走来。
“本尼西,准备开始射击啦!”哈勒夫边喊边检查他的武器。
“不对,是开炮!”布鲁克补充说。
“他们干得真漂亮!赶快把马牵进来,带进内院,然后把门锁上!”
这时我拿来白布,把它摊开在平台上。然后又叫他们两人拿来一些垫块,我躺在上面,这样下面的人就不会发现我了。两个仆人则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可以相当清楚地观察四周的情况。云雾在山谷中翻滚,教堂的灯光和火焰仍在继续燃烧。
就这样,在我们焦急地等待了五到十分钟后,我突然听到对面斜坡上一有匹马在嘶叫,另一匹也跟着一起嘶叫,然后第三匹马从另一侧回应。很清楚,这表明土耳其军队要从两侧同时进入山谷。土耳其的士兵们准确无误的执行了米拉莱的命令。
“土耳其士兵来了!”哈勒夫说。
“对,他们来了!”布鲁克证实,“本尼西,如果他们把我们当成杰西迪人,向我们开枪怎么办?”
“那你就把你的驴子放出去,他们看到后就会立即认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