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们觉得我这样做太愚蠢了,对坏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是的,当那些敌视我们并只能给我们造成危害的人,落入我们手中的时候,我对他们太和善、太宽容!我也有无数个惩罚他们的理由,无数个惩罚他们的方法,但究竟什么是惩罚,什么是报复,我们是否有正确的定义。
一个有强烈报复欲的人不会是一个好人。不管他人多么的卑鄙下流,做了多么无耻的事情,我们都没有权利抢在上帝和人类执行公道之前对他进行判决。对自己的报复欲丝毫不加以克制,只能说明这个人是多么的自私和软弱,他比那个将要受到报复的人高尚不了多少。
惩罚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它要么是受到法律的制裁,要么是受到良知的谴责。或许每一个受害者都认为,他最有资格充当法官来惩罚别人。但这样做很可能是非法的,也和报复无异。
有谁的心灵会如此纯洁?言谈举止完全合乎规范,而且还有崇高的思想?没有这样的人!有谁可以不经过国家权力的任命,便以法官自居,对他人的行为进行惩处?没有人可以!所以,我过去一直认为并且现在也仍然认为,我所采取的态度是正确的。释放老华伯正是遵循了我的这种态度。
每个人都不是天生的坏人,是我们的社会使他们变成这样。我们为了保护自己,往往把他人唯一的一次错误、一次罪恶、一次违法行为看成是独立的犯罪,其实我们应该研究一下每一个坏人在做坏事之前的情况。
身体上的缺陷可能是天生具有的,而心理和道德的缺陷却是社会给予的。生活中的情况千差万别,复杂多样,它们对于一个人产生的影响太大了,远比老师和父母所给的正面教育产生的影响要大得多。看过的一部低级电影,阅读过的一本坏书,一张伤风败俗的画,都可以使良好的家庭教育产生的全部成果毁于一旦。
对罪恶负有责任的不仅仅是制造罪恶的人,还有这个不够健康、不够美好的社会。当社会享受着极大的快乐时,它不知道它已经患了癌症,而且癌症已经在它的个别成员身上发作了!于是人们虔诚地抬起眼睛,作出厌恶的表情,纷纷拒绝这个遭受不幸的可怜虫。甚至不惜打击报复他,殊不知,他也是这个社会的受害者。
当我了解到这些情况,并想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时,我对所谓的半野蛮和野蛮民族的看法就温和得多了。野蛮或者变粗野的人,他们从来没有一个完善的道德标准衡量自己的行为,或者已经完全丧失了这样的标准。他们最终受到的惩罚,可能要大于他们所需要承担的责任。
一个被白人追得东奔西跑,不得不拿起武器自卫的印第安人,难道不值得我们同情吗?但他们得到的只是鞭笞;一个人因为有了某种过失,而被这个看似非常讲究道德的社会拒之门外,不得不跑到美国的西部地区。但他们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依靠,他们长年在那里奔波,并将自己置身于严格的血腥杀戮的法规下,在那里继续堕落,甚至越陷越深。这样的人难道只能接受惩罚,而不值得一丝的宽容和原谅吗?
温内图——这个思想高尚、总是宽宏大量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和我保持着高度的一致。他从来不会拒绝给予一个堕落的人宽容,甚至,不等我请求他,他也会完全自动地作出这样的决定。宽容有时候的确会使我们陷入被动的局面,甚至给我们带来更大的伤害,这我承认,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又因为这种宽容直接或间接得到了好处,得到的好处甚至比坏处更多。谁想与我们成为朋友,谁就必须放弃西部地区的残酷无情和严酷,不仅在语言上,而且在行动上,变成宣扬博爱的传播者。
老华伯也是那种堕落的人之一,我们给予他的宽容太多,给他的惩罚太少。在这一点上,除了我们普遍执行的与人为善的原则外,还要归结于他那不寻常的个性,以及他90多岁的高龄。我一直觉得,在我心中有一种意志,虽然不受我主宰,但却寄存在我的心中。这种意志阻止我去惩罚他,尽管他本性难移,但却受到一种非常特别的、神的法庭的保护,所以我更希望他得到心灵的谴责。
因此,我再一次放了老华伯——这个企图谋杀我的人,我这样做温内图完全能理解,迪克哈默杜尔和皮特·霍尔贝斯当然不太同意,特里斯柯夫作为一名警察更加不同意。不过,他们尽管不同意,但并没有指责和阻止我。农场主则不一样了,他说他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人,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就被我们放走了,这种愚蠢的行为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而且他发誓说,不要让他碰到便罢,否则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会把老华伯像狗一样击毙。
处理了老华伯的事情之后,我们也向农场主告别了。芬内尔再一次向我们表示,他多么欢迎我们的这次来访。告别时,他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食物,这些食物至少够我们这一伙人整整吃五天,那么这五天里,我们就不必为了搞到食物而去打猎,这大大节约了我们的时间。后来,因为附近有红皮肤和白皮肤的敌人,人们不能开枪打猎,要么等着被饿死,要么不顾暴露自己铤而走险,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农场主帮了我们多大的忙。
离开农场之后,我们按照原来计划的线路,继续往前走。我们必须尽快赶上老枪手,因为我们前面有“将军”和托比·斯宾塞,他们也正前往科罗拉多。至于老华伯,我估计他还会寻找机会报复我,但我们没有去寻觅他的行踪,这样的人物,我们不会把他看得那么重要。
雷帕布利干河在芬内尔的农场后面拐了一个大弯,如果我们沿着河岸走,将会绕得很远。于是我们离开这条河,骑马直接进入地形起伏的大草原,抄近路到达河边。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一些足迹,经研究后我们知道,是连夜去追赶老华伯的那几个牛仔留下的,于是便放心了。但是一路上也没能碰到他们,后来足迹消失了,一直到傍晚,我们再没有发现任何人留下的痕迹。
我们必须渡河到对岸。雷帕布利干河跟堪萨斯州所有的河流一样,河面宽且浅,所以直接涉水过去并不难。温内图把我们引向河中的一处浅滩,这里的河水更浅,整个水面都淹不到马的身子。
到达河的对岸,我们穿过延伸到河边的灌木丛,然后又来到了开阔的大草原。刚一走到大草原就又发现了一道脚印,距离我们大约有五百步远。迪克·哈默杜尔用手指着那道印子对他的瘦高个朋友说:“对面草丛里有道黑印子,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你认为那是什么?是人的脚印吗?”
“如果你说那是人的脚印,我想你是正确的,亲爱的迪克。”被问者回答道。
“没错,是人的脚印。咱们必须过去看看,看看他们从哪来的,又到哪里去。”
他们以为我们会跟着他们一块过去,但我们没有。温内图更是一言不发地往右边走,并沿着离河岸近的地方走,根本不理会那一道印子。哈默杜尔对此不能理解,他转过头来问我:“为什么你们不去看看那道印子,老铁手先生?如果人们在西部地区看到来历不明的足迹,是不是要把它搞清楚,这样不是更安全吗?起码,咱们要知道足迹去的方向!”
“你说得很对!足迹的方向是从东向西。”
“从东向西?你怎么知道的?是猜测的?在没有仔细调查之前,谁也不能确认它的方向。”
“我可不是无端猜测,我有我的逻辑。每一个有经验的西部人都应该知道,逆风走留下的足迹比顺风走留下的足迹更清楚。对面的足迹距离我们至少有五六百步远,可这么远的距离我们却看得很清楚,这就证明,足迹是逆风而行。这几天一直刮西风,所有的草统统往东边倒,所以说足迹的方向是从东向西。”
“有道理!你分析得很清楚!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皮特·霍尔贝斯,老浣熊?”
“你的意思是说你比较笨,是吗?那就对了,你早就说过,你有一个笨脑壳。”霍尔贝斯点着头说。
“胡说!请你以后不要再说我笨,因为你也不比我聪明多少!老铁手先生,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足迹的方向,是否应该弄清楚是谁留下的脚印,是几个人留下的脚印呢?”
“当然应该弄清楚,不要着急,我们继续往前走,马上就会和它相遇!”
“原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出色的西部人,现在,和你们在一起,我才知道,我还有许多不知道的东西,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对吗,老铁手先生?”
“哈哈,你这种态度非常好,既然你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说明你已经在进步了。”
我们离开浅滩,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多远,河流便拐了一个弯向北流去。一眼望去,大草原显得广阔无比,草原的西面是一道狭长的绿色地带,直接通向北去的雷帕布利干河的灌木林边缘。我估计那里有一条小溪,离我们很远,它在我们的右边与雷帕布利干河汇合。这条小溪非常的曲折,它的尽头是一片小树林,就在我们的对面,到达那片小树林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们走到一处河流拐弯的地方,停了下来,那行足迹突然从左边过来到了这里。现在可以看得出来了,这是一个骑手的足迹,他在这里停留过一会儿,但没有下马。他的马前蹄踏出一个半圆形,半圆的中点是后蹄站过的地方。由此看来,这个男人是从东北过来,站在这里向周围张望,是在寻找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径直奔向刚才提到的那片小树林。这么说,小树林里肯定有他要寻找的东西或者人。我们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把目光都投向了小树林。
本来我们不是很关心这个骑手是谁,那片小树林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但是,足迹持续了这么长,我们觉得,还是小心些为好。
这时,温内图喊了起来:“嗬!沃乌克察!快看那边。”他指着小树林的某一个地方。
温内图怎么说起了达科他语,我感到有些奇怪。“沃乌克察”是达科他语言,意思是长矛。他怎么不用阿帕奇语说呢?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了,并又一次发现,温内图的眼睛是多么的敏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我瞧见小树林边上的一棵树,它的一枝树杈远远地向前伸着,在树杈上垂直地缚着一根长矛。现在正是夕阳西下,这根长矛被夕阳染红了,从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望去,它就像用红色的铅笔在天空上画了一条线,煞是好看。
如果不是足迹的原因,恐怕我们不会靠近小树林,也不会发现这根长矛。任何人只要不是紧挨着小树林走过,肯定都不会注意到它。迪克·哈默杜尔听到我们说这是长矛,他说:“长矛,我怎么没看出来,如果真像你们说的,是一根长矛,那它不应该长在树上。在我看来,它应该是一种信号!”
“对,迪克说得很对,它的确是信号,是一个达科他人的信号。”温内图点点头。
“那它是一根达科他长矛吗?”迪克惊奇地问。
“是的,只是我不知道,达科他哪个部族的人会在这里留下这个信号?”
“是哪个部族的都无所谓!只是我真的有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的眼睛,能够在一里之外认出那是一根长矛!不过我不明白的是,这根长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解释说:“它当然不可能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据我所知,在这里居住的达科他人只有奥萨格部落,奥萨格人现在已经挖出了战斧,准备向白人开战。这根长矛就是奥萨格人留下的信号,但这个信号的意义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们就骑马过去看看!”说着,哈默杜尔骑着他那匹老马就往前走,我连忙抓住他的缰绳,警告他说:“慢着!不能这么直接过去,既然有这个信号,就意味着那里藏着奥萨格人,藏着多少个人我们不知道,这样贸然过去会很容易被发现。那个骑手就是到他们那里去的,我们这里看到的便是他的足迹,那根长矛就是奥萨格人和那个骑手约好的信号。他们可能已经见了面,说不定现在都藏在那里。”
“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不,应该还没有。我们刚刚从灌木林里出来,还不可能被发现。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赶快离开这里。好啦,走吧,你看,温内图已经走啦!”
这个阿帕奇人根本不理会我们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掉转马头,朝北而去。我们跟在他的后面,一直走到看不到小树林才转向西边,然后走向那条小溪。到达小溪之后,我们需要逆流而上,这里有很多灌木林,我们可以在灌木丛的掩护下,从北边绕回到小树林,这样小树林里的人就不会发现我们。这时,温内图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把他的猎枪交给我保管,并且说道:“兄弟们,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一下是什么情况!”
温内图钻进了灌木丛,他想独自一人去打探一下小树林的情况,这件事有点危险,所以他没有让大家陪同,在我们几个人之间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我们下了马,把马赶进灌木丛里的小溪旁,让它们在那里饮水。
我们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温内图。如果小树林里真有奥萨格人的话,他这一去可能要几个小时,但半个小时后他就回来了。他向我们报告说:“长矛树下坐着一个白人,他在等候一个红种人的战士。红种人在那里呆过半天,后来为了找肉离开了。”
温内图简单地介绍了情况,我已经猜出他说的那个白人是谁了。温内图果然有着深刻的洞察力,真的有人在等候奥萨格人,那根长矛就代表着他们约定的地点。迪克·哈默杜尔似乎觉得他讲得不够详细,他打听道:“您到了那个白人附近吗?”温内图点点头。
迪克继续问道:“那您没有看见奥萨格人吗?”温内图摇摇头。
“那个在树下坐着的白人是谁?”
温内图说:“老华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