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式的道德激情狂想——评韩国电影《老男孩》
一、故事简介:一生浑浑噩噩、嗜酒如命的吴大修在一次醉酒回家的路上,突遭绑架,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私人监牢中,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电视,一日三餐吃的就只有煎饺。一直不明为何遭绑架的吴大修,在电视上获悉,妻子已被人杀害,幼女下落不明,警方怀疑吴大修就是凶手,畏罪潜逃。为了洗清冤屈,找出遭到绑架的原因,本想自杀的吴大修燃起一股报仇之火,在“狱中”不断锻炼身体。15年之后,正当他用勺子偷偷在“监狱”挖出洞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被释放了。从“监狱”出来后,吴大修与料理店女厨师美桃相爱,并在她的帮助下,展开了复仇计划,而他的仇人李右真则“放话”,只要他能够在五天之内猜想出被绑架并被关押了15年的原因,便会自动“放弃生命”。经过吴大修的努力,他终于发现了李右真复仇的真相。多年前,吴大修无意偷窥到了李右真和姐姐李秀儿的不伦之恋,并无意中说出了这个秘密,这直接导致了李秀儿的自杀。而当吴大修揭开谜底的时候,却发现一个更大的危机等待着他:原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美桃,居然就是自己的女儿!
二、对乱伦禁区的东方道德哲学探讨——韩国电影对“创伤性回忆”的类型主题学拓展《老男孩》由有“韩国斯皮尔伯格”之称的朴赞旭(《JSA共同警备区》导演)执导,两位主演都是韩国著名的实力派演员,一位是《醉画仙》的男主角崔岷植,另一位则是《春逝》的男主角刘智泰。如此强大的阵容,令《老男孩》成为韩国电影中真正的“强强联手”之作;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超级组合”,《老男孩》在欧洲最大的电影交易市场——米兰电影市场以220万美元的高价被日本影商买走版权,打破了当年由《朋友》创下的210万美元的最高出口价格纪录,也成为首部离正式上映还有近10天就被抢先买走版权的韩国电影。
在西方经典的惊悚电影中,对人性阴暗的挖掘,注重对人性变态分裂的分析,并配合谋杀侦破情节、血腥恐怖镜头,以达到惊悚效果。而在东方的惊悚电影,特别是韩国的惊悚电影中,却注重从道德哲学入手,利用对伦理的颠覆性,探讨人性的复杂性,探索人的情感在现代社会的压抑与创伤,特别是“创伤性成长回忆”,来达到心理惊悚的效果。同时,与西方惊悚电影不同,韩国惊悚电影对血腥镜头的处理,也是写意性的,更注重“血”对人的惊悚情绪的渲染,而不注重写实性的肉体血腥感。因此,韩国惊悚电影也表现出不同于西方的惊悚效果,在惨烈血腥之外,常呈现凄美绚丽的色调与婉约细腻的情感震撼力。马斯洛曾经说过,不是我们自愿,而是我们“被迫地”在“创伤性”的社会体验中实现了自我的成熟。在《老男孩》中,“创伤性回忆”是以“乱伦情结”为镜像而出现的。对于人类的乱伦情结,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曾经在《图腾与禁忌》等一系列著作中,用“恋父行为”与“恋母行为”进行探讨。而这种有反人伦的人类禁忌,在韩国电影《老男孩》的影像空间内,却发展成为对“姐弟恋”与“父女恋”的人性道德恐怖感的挖掘,并配合以韩国式的“人性宽容性理解”,从而为伦理片与惊悚片的结合打下了基础。
在电影中,李右真与姐姐的恋爱出于真挚的情感。为此,在姐姐死后,李右真才不惜用最为惨烈的方式报复了传播谣言的吴大修。复仇成为李右真唯一活下去的理由。而当吴大修得知自己被李右真设计,而和自己的亲生女儿发生性行为之后,极度的痛苦让他悲愤不已。但是,在催眠师的帮助下,当失去记忆的吴大修与女儿相拥在雪地之中的时候,我们不禁会对产生这些悲剧的所谓“社会道德理性”产生深深的思考。社会性道德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才是符合人性的呢?而一旦这种道德与人类真挚的情感相冲突的时候,我们又要如何评判这些行为呢?这是否就是人类的某种“原罪”?按照社会学家的解释,所谓的道德,特别是社会性的群体道德,起源于社会对维持群体生存规约的习惯性记忆约束,从而形成某种禁忌感。例如,人类对“乱伦”的道德性禁止,正是起源自人类群体维持种群内部秩序,保持种群优生率的一种自觉文明行为。而在各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以及某些国家的历史中,都存在乱伦行为。那么,在文明高度发达的后工业社会,在提倡“多元化、人性宽容”的今天,我们要如何面对这个沉重的话题呢?“即使禽兽不如,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无疑,《老男孩》并没有给出我们答案,而是巧妙地将这种情感的悖论状态展现在了银幕上,而将深切的悲悯与反思留给了观众。
在同类的韩国惊悚电影中,人格分裂后的母亲杀子、学生弑杀老师、医生戕害病人等等类似主题,也就随之出现。但是,在探讨深度和表现力度上,这些电影模仿的痕迹很重,与《老男孩》相比还有一定距离。特别是一旦这种类型模式固定,并被滥用之后,韩国的惊悚电影似乎已经开始出现没落的趋势。
三、“韩式惊悚”的叙事与技术的“多元整合”思维导演朴赞旭擅长糅合好莱坞对变态人性的探讨、血腥暴力的快剪辑镜头,日本的阴郁而决绝的死亡意识、对都市生存的厌倦,加之本民族对伦理亲情的重视,从而无论在电影叙事还是电影镜头语言上,都形成了个性鲜明的“韩国惊悚风”。这部惊悚电影体现了这种融汇百家、形成自我的主体思维轨迹。在“心理创伤”主题的延伸之中,“复仇”主题不断和“救赎”主题发生交叉,并将两场截然不同的不伦之恋表现得如此惊心动魄。大量象征性的细节镜头、好莱坞式的镜头剪辑快感、华丽的画面加上暴力叙事的激情,负载着东方审美情调与一个悬念故事,共同构成了该片的成功潜质。例如,大量的血腥镜头,特别是极具真实感的打斗场面,都体现了好莱坞在剪辑、镜头运用等方面的影响。而影片对变态人格的分析,也延续了西方的套路。而“原田真人”式的生命绝望感,日本卡通的人物表情与动作设计,夸张而精致的人物造型,画面的物质感,如电影不断突出大富豪李右真的奢华的生活细节,镜头凄美绝伦的外景运用,“三池崇史”式的残忍的虐待以及自虐场面,都暗示着这部改编自日本漫画的电影的“日本元素”。
当然,在这部电影中,最为明显的还是韩国本民族的独特的审美心理。首先,电影有着沉重的多重主题,却在表达人类情感,特别是畸形的情感上,表现出了细腻甚至是审美化的倾向。这与西方惊悚电影,例如《沉默的羔羊》等片,过于强调强悍的理性震撼力是有所不同的。其次,该片在反映都市生存的偶发性与焦虑感上,也别树一帜。整个故事的设计悬疑重重,而表现的却是大都市生存的可能性对人的影响。吴大修因无意的一句话,招致家破人亡的惨剧,而在打一个电话之后,竟然神奇地消失在这个城市的深处,只能通过电视,来了解外部世界,这种荒诞绝伦的情节,只有放在大都市的背景下,才能被演绎得真实可信。同时,在该片中,我们还随处可见自虐情结、自卑情绪、自我反讽的黑色幽默、创伤意识、狂暴的反抗意识,以及复仇情结、弱者的自尊,而这些思维方式与行为,都与韩国刻骨铭心的殖民历史有关。正是这些受创伤的历史记忆,才让韩国导演自觉地选择了表现“人性的创伤”这个独特的惊悚视角。
四、伦理与惊悚的类型融合
惊悚的底线在哪里?实际上,这部电影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提出了惊悚的底线问题,这既涉及惊悚片的类型创新,也涉及惊悚片的道德性和艺术性的问题。如果惊悚片一味挖掘人性的阴暗,那么,它的底线在哪里?它对人类电影史的贡献在哪里?难道仅仅是为了创造恐怖的商业消费卖点吗?如果说,希区柯克在《惊魂记》、《火车怪客》、《蝴蝶梦》等一系列惊悚电影中,注重利用惊悚电影挖掘人性的阴暗,而库布里克、乔纳森等导演则在《闪灵》、《沉默的羔羊》中将之发扬光大,并深入到哲学层面与精神分析。《老男孩》的一大惊悚主题学创新,就在于将人性的探讨与道德的宽容结合在了一起,在血腥暴力的镜头、悬疑紧张的故事、跌宕起伏的人生命运之间,寻找到了惊悚片的东方式心理平衡点,从而使惊悚片摆脱单纯恐怖片的影响,在挖掘人性阴暗的同时,揭示人性的复杂,用温暖而含蓄的“东方式情感表达”探索现代人性的禁区,并给人以光明的启示。无疑,《老男孩》不仅将惊悚传递给了观众,而且将感动的眼泪、人性的震撼、自尊、同情、理解,都还给了观众。惊悚片因此具有精神探索片的思想力量与青春文艺片的情感力量。可以说,《老男孩》拓展了惊悚类型电影的表现主题与表现技法,将几种电影类型进行了深度的融合与加工,这无疑是韩国导演对惊悚类型片的独特贡献。韩国的其他惊悚电影,如《女高怪谈》、《姊妹情深》、《四人餐台》等等,均将“人性的创伤”作为主题,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对西方惊悚电影对人性恶的挖掘形成了“反动”。
五、经典镜头
1.在天台上的两人对峙
15年后,绝望的吴大修突然被释放在一个高楼的天台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自杀者。吴大修在自杀者企图自杀的关键时刻,拉住了他的领带。这个镜头在构图上极具有视觉冲击力、象征性与空间感。朴赞旭从吴大修充满复仇火焰的面部特写,向吴大修视野内的高楼大厦划出,进而镜头摇至自杀者的面部表情的近景,最后切换为两个人对峙的中景和远景,并将之定格处理。通过这个上下对峙的镜头,导演淋漓尽致地表现了都市文化的瞬间性、偶发性与无奈人生的悲剧感,极具有镜头语言张力。这个动作与影片最后李右真拉着姐姐的镜头,进行了前后呼应。
2.偷窥的往事
为了体现“回忆”对事实的歪曲、对人性的伤害,该电影多次使用不同时空的拼贴术,不断运用跳切、多重叠印等多种剪辑手段。在“吴大修回忆往事”的场景中,吴大修回到了三十年前,作为一个观察者,重现了自己当年偷窥李右真与姐姐偷情的事情。这个情节的设计,也与《野草莓》中“伊兹克教授返乡途中,陷入现实与梦幻之间”那场戏有着相似之处。在该场景中,镜头变化多端,充满了运动性,跟镜头的运用恰到好处,很好地再现了少年吴大修的视角、中年吴大修的视野以及作为观众的客观视角,不断地交叉融合。当少年吴大修跟随李右真跑向实验楼,中年吴大修在后面跟随,俯拍镜头、仰拍镜头、跟拍镜头、拉镜头、推镜头、旋转镜头的不断跳切剪接,很好地创造了故事紧张的氛围,特别是吴大修贴在窗户上偷窥的镜头,两个吴大修的视角不断重叠,产生了双重窥视的效果。
3.用铁榔头打击黑社会痞子
这段镜头的运用,极具视听的震撼力。伴随着欢快的小提琴伴奏声,复仇的吴大修不顾一切地冲向了一群黑社会痞子。这里的打斗镜头是非常写实的,注重突出真实性与血腥性。“铁榔头”这个道具,完整地表达了复仇者燃烧的怒火与男人的力量感。而群殴场面的场面调度也非常高超,不仅张弛有度,而且点与面的关系、个体与群体的关系,在镜头中处理得都非常得当。镜头始终在水平方向左右移动,而“铁榔头”的出现也让整个暴力场景有了聚焦的光点,非常好地表现了吴大修以寡敌众的勇气与能力。同时,声画不对位的运用渲染与反衬了吴大修复仇的残酷。
4.复仇者李右真自杀
而李右真自杀的镜头,也很好地运用了不同空间的拼接效果,特别是封闭空间镜头与开放空间镜头的剪接组合,而过去与现实的不同时空的“嵌套”模式,有着伯格曼《野草莓》的技术模式的影子。电梯里,伴随着凄婉急切的小提琴声,李右真的左手拉着一只手,泪流满面(这是想象性的)。在这个镜头中,开放性空间的运用使镜头引发了悬念,而在下一个镜头里,却切入多年前姐姐跳河自尽的画面。朴赞旭将两个不同空间镜头进行了组接,将多年前的历史与多年后的幻觉组合,从电梯空间,再次切到“多年前少年李右真拉着姐姐的手,不肯让她坠河”的镜头。中年李右真不断出现在两个时空之中,而姐姐最终坠河而死,很好地体现了创伤性记忆给人带来的刻骨铭心的感受。这种惊悚电影的表现创伤性记忆的手法,也成为韩国惊悚电影的“招牌技术”,并为好莱坞惊悚电影所学习使用。
5.最后的父女拥抱镜头
当催眠师的铃声想起,痛苦的回忆离开了吴大修,在雪地上,吴大修与女儿作为恋人拥抱在一起。这里,镜头从女儿的面部特写,旋转至吴大修的面部特写,女儿醒目的红装,与漫天白雪、吴大修沧桑的白发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暗示着乱伦禁忌对人性的巨大震撼。而吴大修从麻木的沉默,到面带苦涩与绝望的疯狂笑容,都很好地表现了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