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雪途银净。
待张起灵返至回到家中之时,那些个天真稚子竟真用他晨日里所扫起的那堆积雪,似模似样的堆成了一有大半人来高的雪人。
只见这雪人浑若肥圆,虽说不大规整,但倒也真真是可爱的紧,且不知稚子们从哪儿寻来了尚还带着墨绿老叶的小枝,插予雪人身上算是当作臂膀,以形状大小皆不统一的石块儿化作了雪人的五官样貌,远远看着,倒真为这本是无趣的冬日里,平添了几分愉悦之意。
这大抵便是这些稚子们最擅长不过的了。
只见稚子们尽数围着雪人,一个个的满是笑脸盈盈,眼瞧着这人更是一个胜过一个的欢快,其中也不乏夹带着些许自豪意味,只是……他们的一双双稚嫩小手却尽是遭了殃的,大都因这雪的缘故,冻得发紫发红,指尖更是有些发僵,细看的话,不难看出,他们的小手正微微发颤。
与他们灿烂如春风和煦般的盈盈笑脸实在不符。
张起灵不禁轻皱起眉。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那领头小子便早早地发现了他,登时便从雪人身上移开了视线,在与张起灵视线相对的那一刹那间,他那面庞之上本是带着些许自豪意味的欣欣然,霎时间便尽数都化作了最最纯粹的喜悦。
“阿坤哥!”领头小子笑喊道,并不住地朝张起灵招手,全然不顾已然冻得通红无比的脸庞与指间,只是以最干净纯粹的笑容,又似炫耀一般地喊道,“酷爱(冻哆嗦了)来看看咱们堆成的大雪人!”因着领头小子的缘故,旁侧的那些个稚子们纷纷皆转而看向了张起灵,一时间甚至有了些许欢呼雀跃的意味。
“阿坤哥!雪人,看!大雪人呢!”其中一稚子指着雪人冲张起灵兴奋大喊道,“是咱们大家一起合力堆成的哦,送给你!”
此话一出,先不谈张起灵是何反应,只见其中的两三个小女孩却是不知为何,脸庞要比先前更红上了几分,继而便是掩饰般地转过身去,故作自然似的整理雪人的那些个枝叶,或是直接便低埋下头去,喃喃细语,却也听不清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张起灵便是再如何在意稚子们的不知所谓,此时此刻,却也不禁半舒展了先时便皱起的俊眉,只因眼前这群天真无邪的稚子们,皆是全心全意为了他的,这也是张起灵为何总是每每仔细照顾这些个稚子的缘故,自然,其中也不乏有他自己幼时不幸的些许缘由……不过,这手上的冻红却是不能就此忽视的,如若一个不然,乃至于今后变作冻疮的话,便是一辈子的病根儿了。
这可要不得,张起灵心想。
“嗯,确是不错。”张起灵淡淡应他们道,“但此刻先去我家中暖手。”
男孩子们自然是欣然答应,也不去在意张起灵的语气是有多么平淡,一个个的都不住地点头,生怕张起灵下一秒便会变卦似的,且更是兴奋了不少,只是女孩儿们……暂且撇开不提也罢,终归只是些可爱的小丫头罢了,面对心中爱慕之人,虽不得要领,但自然还是欢喜居多的。
将稚子们一一领进屋后,张起灵将拾来的柴火置于一旁,而后便将早已备好的那些细细的干柴,取了不少,轻缓着动作将其放于半明半灭的炉碳之中,霎时间,青烟缭绕,然而不过片刻功夫,这股青烟便散了,余留几缕,不成气候,顺着烟囱悄然逝去。
炉火旺了。
让稚子们一一围着炉火将手暖暖,张起灵继而便从里屋内拿出了前段时间里备制的草本冻疮膏,那是张起灵于夏秋之际,采摘各类草药调制而成
,本是打算于他自个用的,前岁冬时,他因帮着村人扫雪砍柴不少,又加之不曾在意自个双手的缘故,得了冻疮,去岁却是已然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待冻疮复发时,山中能用药草皆无,张起灵便是生生熬过了一个冬天。
冻疮不仅痒痛难耐,且如蚀骨般深烙,岁岁皆会复发,从不相忘。
待将每个稚子手背上都涂足了冻疮膏时,张起灵手中罐内的冻疮膏已然所剩无几,便是将沿壁上的那些尽数刮下,也最多能用不过半月而已,但张起灵却并不在意这些,于他而言,终究不过只是一个熬字罢,无妨。
且这冻疮虽说是岁岁登门造访,却也到底不是日日便会相见的。
稚子们哪知道这些,只道是这药膏香香的,凉凉的,涂抹在手背上真真是舒服的很!
待小手,乃至身子皆暖和之后,因着先前堆雪人的缘故,费了不少的精力,眼下是乃一度兴奋之后,却暖意浓厚,自是生了困意,但张起灵却是明白他们可不能在这儿留宿的,先不说父母会有多么着急的紧,就张起灵而言,并不愿这些稚子一堆全都挤在一间屋内,虽是暖和,却也易出乱子,谁不知道,这些个天真稚子们的睡姿,总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很?
思及此,张起灵便动手轻轻拍醒了他们,虽说全都因被扰了困意而嘟囔着嘴,脸色多有不满,但他们到底也是知道夜不归宿的下场,所以很快便抖擞了精神,临走前又都摸了摸雪人,与张起灵约定好翌日再来后,方才不舍离去。
张起灵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夜将至,即便是纯白如雪,也终究是敌不过的,不多时便是暗然无光,也少了白日里的纯净,反倒是多了一丝诡秘意味。
只是这似诡秘意味尚未养足,一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将其纷洒掩盖。
到底还是下了,张起灵心想到,转而将秋日里所储存的干货洗净泡发了一些,他打算熬锅热汤。
也算是御寒。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热汤便快好了,虽说是以干货熬制,香味儿却不比新鲜的差,甚至更胜一筹。正当张起灵欲将其盛起之时,敲门声突然而至,“叩叩”一阵,于这安静的屋内,肆意回荡。
张起灵不禁皱眉,夜已深,且外风雪不断,可谓寒凉刺骨,又会有谁在此时此刻突然登门造访?
“叩叩”敲门声响不断,倒似锲而不舍,看来其是属性子坚韧那一类的。
想了想,张起灵还是转而去开了门,毕竟这屋外冰天雪地的,若是路人欲以求助可怎么办。
只是,张起灵却不曾看见心中所想的,因这冰天雪地的寒意而虚弱不堪,最后求助至此的人
张起灵确是如是想法。
然现实却不然。
只见门外站着的,竟是一身穿素色厚布衣裳,外披蓑笠,头顶斗笠的小青年。
一眼看着便晓得精神挺好的小青年。
雪已然覆满了他的斗笠及蓑衣,倒是显得有几分狼狈。
“打……打搅了……”小青年倒是先开口道,只是声音却似乎有些发颤,似是紧张?张起灵不免有些疑惑,继而便生出了些警惕心。
“何事?”张起灵淡淡问道,只是在不经意间,语气里多出了丝质问意味。
小青年显然是察觉到了,不由得慌忙摇头摆手,连声道,“并、并不是你所想……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小青年再没有说下去了,因着他剧烈晃动的缘故,蓑衣斗笠上的那些积雪全都四散了出去,其中更是有极大一部分,飞向了张起灵的脸庞及上半身,瞬间便湿了一片。
“对不起!”小青年惊慌道,不过这次把话给倒是说顺溜了。
张起灵静默了半响,最后却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无妨。”与此同时,心中的那丝警惕,也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因为根本毫无意义。
“你至此,所谓何事?”这次张起灵终是将语气,放柔了些,缓缓对门外的小青年言道。
许正是因此缘故,小青年放松了不少,缓了口气,但依旧是小心翼翼道,“那个,我只是想问问,可否劳烦,留我……借宿几……几日?”
这下倒换作是张起灵愣住了。
眼睛张起灵半天不作反应,小青年不禁有些着急,连忙道,“我、我并非歹人,只是因今日本计划前往北山后亲戚家中的,谁知半路至此,却下起了鹅毛大雪,山路本就难行,夜也已深重,我实在没有办法,附近却不见其余村子,唯见此处尚有灯火,我便只好、只好求助于你,望你能……仅一夜而已,真的!”
张起灵听后,沉默了片刻,却只是缓缓道,“名字?”小青年不禁一愣,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略显些不好意思道,“吴邪,口天吴的吴。”
张起灵点了点头,只道了一声,“张起灵”,同时侧过了身。
自然的吴邪都尚还没反应得过来。
“啊,哦哦!张……小哥,谢……谢谢……”继而便小心着迈进了屋内,并没忘把门带上。
张起灵自是点了点头,转而继续盛热汤去了。
突然,张起灵想起了什么,问道,“可否食得鱼干?”
吴邪进屋后便是止不住好奇的四处打量,仿佛恨不得能把这屋子给看得个底儿朝天似的,待张起灵叫他时,他方才发觉刚才自个所举有何不妥。
“啊?小哥,对……对不起,我……”
“无妨,”张起灵摇了摇头,继而道,“方才我问,你可否食得鱼干?”
张起灵话音刚落,吴邪便瞪大了眼,激动道,“鱼干?”也不管张起灵是何反应,骤然便是万分兴喜道,“食得食得,当然食的!”说完后去不禁愣住,掩饰般地咳嗽了两声,“我是想说……我并不介意……是何吃食。”
张起灵点了点头,转身还是于锅中捞起了两三条小鱼干与一瓷碗之中,再浇以干货热汤,顿时便是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吴邪在张起灵身后微微仰头盯着那碗汤,直看得口内生津。
不过很快,张起灵便将那碗汤转而递给了吴邪。
吴邪实如受宠若惊般,不住地道谢,但倒也不故作推辞,直接便接过来那碗热汤,迫不及待地轻尝了一口。香味儿十足的干货热汤再配以微咸的鱼干,不用再放以任何佐料相衬,热汤的那股仿佛旷世已久的鲜味便渗透到了舌尖的每一寸角落,且深深扎根,经久不散。
“好喝!”吴邪忍不住激动道,“小哥,真有你的!”说着,又喝了一看,舒畅一叹,继而好奇地看向了张起灵,“那个……小哥,不知这汤可有名字?”
张起灵不禁一愣,心说这些吃食皆不过是吃过便无,何来名字之谈?于是便摇了摇头,“不曾。”
没想到这反而竟换来了吴邪的更为兴奋,“真不曾有过名字?”
眼见张起灵点了点头,吴邪更是越发的欣喜,“如此这般,小哥,那什么……可否让我为这汤取一名字?”说至后面时,脸却是已经泛红了,“往日里尝得了一些味美的吃食,我总忍不住想为其取一心中所想之名,即便已经有名儿的,亦是如此。”
张起灵看着吴邪认真解释却是羞红了脸的模样,不觉心中一动,但很快便恢复淡然道,“随你。”
吴邪不察,点了点头,并未发觉张起灵有何不妥,只是自顾自地兴奋着,琢磨了半响,忽而恍然激动道,“那便称它作‘时鱼汤’!意在时节之味,小哥,你说合适与否?”
吴邪笑得很好看。
干净而又纯粹。
张起灵静默了半响,终究是点了点头,嘴角甚至还带着自己亦不曾察觉的弧度,“确是合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