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在凉州时,就是当地的游泳高手。那时,凉州人不将游泳叫游泳,而叫“打澡儿”。几乎每个夏天,大行和娃儿们都要“打澡儿”。不过,大行的游泳技术很不规范,虽然他也能一口气游上好几个小时,但只能算“狗刨”而已。好在他总算熟悉了水性,在海边训练了几周之后,连霍宝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一个无月的夜里,两人带着游泳圈,跳进了大海。
在大行的记忆里,那夜他跳入的,是另一个梦幻世界。最初的记忆是冷,那是海水独有的寒凉,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冻透了,好在不久之后,他就适应了。他的第二个记忆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记得,当他们漂游了几个小时之后,岸上那星星点点的灯火便淡成了洒在天边的一点萤光。在哗哗的水声中,那萤光增加了他心中的梦幻感。他永远忘不了那种被抛入无边黑暗的感觉。这成为他生命里永远没能抹去的记忆。后来,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他一直觉得自己被命运抛入了暗夜。那暗夜很是强大,他无论怎样想突破暗夜的包围,但总是徒劳无功。后来,他称之为孤独。
身边的黑夜像浓稠的液体僵住了大行的思维,他懒得去想啥。他想,就这样漂吧漂吧,走哪山,打哪柴。他一直不敢想那三十多万的债务,那是一道厚厚的铁墙,总在挡着他生命的路。但他想,只要他活着,他就要偿还这笔钱。其主要原因,是因为负责教学用品公司的教委主任蒲岳待他很好。那是真的好,而不是作秀和客气。他从蒲岳眼眉的细小动作中,也能发现对他那份浓浓的关爱。蒲岳是老东莞人,有着当地人独有的那种憨厚。大行的免予刑事责任,跟蒲岳的力保有关。最叫大行感动的是,即使在丁成已将他送上法庭的时候,蒲岳仍坚信大行不是丁成说的那种人。后来,大行用确凿的事实证明了自己并没有犯罪。大行想,就是冲着蒲岳待他的这份真情,也要还上那些债务。因为那些债务,是教委给教学用品公司的投资。他不想叫蒲岳担骂名。
大行记不清自己漂了多久。后来,灵非跟他喧谈的时候,他仍然说不清具体的时间。在感觉中,他一直在漂。开始还能看到萤火似的光,后来,许多灯光都渗入了夜色,只有一个地方很亮。那便是他和霍宝前往的方向,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香港的电厂。这是那个夜里最亮的所在。
再后来,他便看到了天边渗出了一抹耀目的红。那红渐渐渗洇开来,溅向四处的天空。一道亮得甜晕的弧透出了水面。
大行将这画面当成了命运的转机。
他想,这真是一个好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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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行在香港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相较于东莞,这儿的工资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大行仍不满足。因为他总在算工资跟债务的距离。他一直想在蒲岳的任期内偿还这笔债务,他不想让自己的失误影响蒲岳的仕途前程。那些日子,老有人拿此事做蒲岳的文章。据说,蒲岳已经内定的财政局长就是叫此事搅黄的。
大行一直很内疚。所以,一跟那债务相比,他的打工收入就变得轻飘飘了。
一天,大行对霍宝说,我不干了。我得想个别的法子。霍宝说,你先别急,我找几个朋友,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几天后,霍宝笑嘻嘻地告诉他一个消息。
“有人愿意替你偿还那笔债务。不过,他有个条件。”
“啥条件?”
“你们面谈。”
大行便见到了王纪。
王纪是个笑模笑样的人,看上去很儒雅,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圣者模样。他显得很有见识。见了大行的第一面后,便很欣赏大行的义气。大行马上就喜欢上了他,并对他有了相当的信任。大行是个爱面子的人,只要对方欣赏他,他总能给足对方面子。
王纪说他愿意帮大行。
王纪说他可以担保叫他的朋友借给大行三十万,叫他马上还了那笔欠款。只是有个条件,大行必须帮他们做几件事。这件事做成了,那笔款就顶了他的劳务费。要是做不成,大行得在半年内还上这笔钱,还得付很高的利息--否则,大行得用一个肾来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