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亲老觉得命运和政治对他不公,便老是怨天尤人。他的心情总是很坏,他很少有开心的时候。紫晓发现自己很轻易地就会激怒父亲,她挨了无数莫名其妙的揍,有时被揍得晕头转向后回过神来还不知道为什么挨揍。她不问也不申辩,总会在爸的第二轮攻击之前喊出“我再也不敢了”这句口号似的忏悔。这是她总结出来的减轻挨揍的最有效的方法。记得有一次,她又用了这办法,爸果然把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半嗔半笑地说:“你再不敢干什么?”她哪里知道,一下子更慌了。因为无法预估事情的严重性,而自己的小聪明又眼看被识破,她吓得哇哇大哭,结果爸余怒未息地甩出一句:“你是不是又把我刚夹给你的肥肉偷偷丢掉?我怎么没见你吃碗里又没了?”她做梦都没想到是这么小的事情……其实她并没扔,只是整块地吞了--从此,她反而摸索出了一套扔肥肉扔蒜头等严重抗拒食物的方法,在这方面少挨了很多打……但很快,那挨打的理由,又转到其他层出不穷的事上了。
爸揍她的理由很多,用的工具也不少。除了前边提到的鞭子和巴掌外,还有筷子头、晾衣棍、拖鞋、竹竿、鸡毛掸子及其他既随手又好使的家伙。按爸的喜好来说,他更喜欢用硬实的家伙,如他的双拳、竹竿等。他当年的拖鞋也是硬物,打到身上铁板似的。鞭子倒是妈怕她受到内伤要求爸用的。妈甚至提前准备好给爸,当然妈也偶尔会用,直到长大后紫晓才体会到了妈的慈母之心。
小时候的紫晓,有两个笑柄被妈一直挂在嘴边:一个是逢打必喊“再也不敢了”,但从来都是死不悔改;另一个是幼儿园时为了让她学英语不知打断了家里多少鸡毛掸子。
不过,后来紫晓的口号也不奏效了,她学会了直接闪躲和逃跑。于是,她练出了一副敏捷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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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晓一直想冲破那严厉的囚笼。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她才和常昊走到一起。不明白这一点,你是决不会理解,一个完美到极致的女子,为什么会跟常昊私奔?
那时候,许多人对紫晓选择了常昊大惑不解。因为无论咋看,二人都不般配。那时的常昊头发纷乱,衣着不整,老像没洗脸,有种鸦片烟鬼的神韵。
灵非后来将这一切归于“缘”了。
“缘”是个奇妙的东西。有缘则聚,无缘则散。随缘来,缘尽去。紫晓与常昊的相遇,除了“缘”,还能是什么?
紫晓惊人的聪明。对书,她似乎没精读的耐心。她永远似乎只是随手乱翻,但就在这随手乱翻中,她记下了《红楼梦》中的几乎所有诗词。
那个六月里的紫晓给灵非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日后很长日子里,既邪恶成毒太阳,又小鸟般清纯的紫晓占着他的心。紫晓一惊一乍的孩童神情令他疑惑:夜里的呻吟,难道真出自她的口?
灵非因之明白了:女孩的成熟和苍老与性无关,而相关于心灵。也即相关于铭心刻骨并影响心灵的某种经历。要是没有历经沧桑的变故,她即使活到百岁,也会有颗女儿心。
那个六月天里的紫晓也有颗女儿心。
紫晓对灵非的学问表现了由衷的惊奇和崇拜。而灵非,则更是将所学所知尽情地卖弄。
也许,这次交谈,决定了二人的关系。灵非在对方崇拜的眼神中把自己送上神位,再也下不来了。
常昊则在门外焦急地踱来踱去。
窗户大开着,显示了屋内交谈者有绝对的透明度。
可以说,从交往一开始,灵非就畏惧别人说他。而这畏,正暴露了他心怀鬼胎。
紫晓说,别管他。他就那个熊样。
灵非笑了。那时,他看不起常昊。一个老是盯贼似的盯着女友的男人算啥?显然,在与紫晓的交往中,常昊缺乏自信。
“值得吗?”灵非问,“跟这样一个男人私奔?”
紫晓说:“我只管愿不愿意,不考虑值不值得。”
灵非汗颜。是的,“值得”一词,显出了十足的市民气。感情,毕竟不是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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