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小姐写到这儿的时候,笔迹重了一些,下一个字染成一团。她另起一行,接着写道:“我很后悔自己被他迷了神智,以为是在自己的梦境中,就放松了防备,还和他……媾和。”
最后两字力透纸背,凌乱得没了簪花小楷的秀气。
张清妍在剩下空白的纸上看到了斑驳水渍。她的手指按在了那几点湿痕上,心头酸涩。
这页信纸到此就没了。
张清妍拿出了第二张:
“那夜之后,我在梦中不再和他过举案齐眉的日子,一入梦,就被他控制住了身体……我觉察到了不对,明明是在自己的梦境中,却无法挣扎。我越来越害怕,不敢同母亲说,就让小蝶去寺庙求了符纸贴在床头,可是没有用,等我第二日起来,看到那张符纸已经燃成了灰烬,就落在了我的枕边。
“我不敢入睡,支撑了几日,身体受不住,昏了过去。母亲请了大夫来诊脉,只开了安神的药汤。我不想喝,不想睡,被母亲灌了药下去,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他大概是知道我想要逃,这次对我施暴之后,没有让我离开梦境,反而是把我绑了起来,拿鞭子抽打我,边抽打我,边问我肃城闺秀们的事情。我什么都没说,被他打得痛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我觉得不能瞒这事情了,同母亲说了,母亲……她不信……她以为我病昏了头。”
第三页信纸:
“我入了夜就受他折磨,想要自尽,又不甘心这样放过他,也怕我死了,他就去折磨其他女子,只能咬牙忍着,让小蝶再去寺庙求神拜佛。你恐怕是想不到的,那一个月里头,我喝过香炉灰、吞过黄符纸,还拿香烛扎过自己的身体,抄佛经抄到手指关节扭曲,跪菩萨跪到膝盖红肿如针扎一样的痛,还当了首饰去给菩萨塑金身……
“这样过了两个月,他来找我的时间变得少了。我以为他放过我了,或是菩萨听到了我的祈求,收了他,就松了口气。有时候又会想,他是不是厌了我,去折磨其他女子了。我很羞愧,原本被他那样折磨都没开口,可这会儿他不见了,我想到这念头的时候,居然会觉得庆幸。
“之后某一日,小蝶惊慌地提醒我,我的月信迟了两三个月了。我隐隐有了猜测,带着小蝶偷溜出了府,找了大夫把脉,是喜脉。喜脉,哈哈!喜脉!你说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我从未做过恶事,每逢初一、十五茹素礼佛,每年年节还会帮着家里施粥,做了那么多的善事,求了那么多的菩萨,可是呢!满天神佛,没有一个慈悲,愿意救我!”
第四页信纸:
“我知道,他没放过我,他是知道我怀了这个孽种,所以不再伤害我的身体了。菩萨不救我,我只能自救。
“我买了堕胎药,一副不够,两副,两副没有作用,我喝了三副、四副,喝到作呕,肚子里还是没有感觉,没像大夫说的,流出污血来。我就让小蝶打我的肚子,她不敢,我自己用力捶打,打到皮肉都青了,还是没有作用。
“没等我想到办法,我偷溜出府的事情被母亲发现了,她还发现我喝了药,把药渣收起来带走了。
“我能预料到自己的结果,没有再折腾。我静静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我想起最初我和他……好好相处的时候,我同他说过许多事情,我的事情,我家的事情,还有,就是你的事情。我害怕他去找你,让小蝶去王府给你示警,你去了别院,我只能把这些事情都写下来,让小蝶将信收在她自己家,哪怕我……她也能把信给你送去。
“悦悦,你要小心,若是在梦中碰到了那个男人,一定要逃,快点逃!你一定要逃,不要像我一样……
“兰怡绝笔”
张清妍小心地将信纸重新放回信封中,揉了揉酸疼的眼睛。
“大仙,怎么样?”陈海忙问道。
“雨大了呢……”张清妍望向了屋外,答非所问地说道,“你听到声音了吗?”
陈海疑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但我看到了呢。”张清妍说道。
“喵——”黑猫忽然炸毛,弓起了背,对着门外呲牙咧嘴。
陈海和黄南心跳如鼓,着急地问道:“大仙,您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开始了?”姚容希问道。
“是啊,开始了。”张清妍起身,对杨娘子说道:“把门户关好,不要再出门了。”
“这位……大仙,我家大丫,还有大小姐……”杨娘子支支吾吾。
“别担心,我会为她们复仇的,她们,还有其他人……”张清妍迈出步子,身体晃了晃。
姚容希揽住她的肩膀,让她依靠着自己,“休息一阵,再处理那只厉鬼的事情。”
“不能等了,将近一年,不,或许更久,不知道有多少人遇害。你没看见吗?这大雨,这怨气……这是天道要动手了!”张清妍愤恨出声,“整个肃城都要因为那只鬼……”
啪!
张清妍额头一疼,有些蒙。
姚容希淡淡说道:“我看你应该给自己制一把铜钱剑才对。”
张清妍甩了甩头,苦笑一下,“是我失策了。没想到之前的那点魂魄会影响到我。”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是方才点着燕子肚子的两指。
“不仅是那点怨魂,钱家媳妇、那个燕子,还有孙大小姐……你现在魂魄不稳,更要小心。”姚容希提醒道。
“是。”张清妍用力点头,收敛了心神。
“啊啊啊啊啊!”惨叫声忽然从屋外传来。
陈海和黄南防备起来,两人面容发紧,听了一会儿动静。
“大仙,是有人在打斗。”陈海判断了出来。
“血光之灾已经开始了,有人打斗有什么好奇怪的?”张清妍一推姚容希,“走吧。”
姚容希不赞同地皱眉,“我方才说的话,你没记住?”
“我来的路上看到女鬼的鬼气了。”张清妍说道。
姚容希无奈,只能在她身前蹲下,“上来吧。”
张清妍没客气,趴在他背上,指了个方向,“往那儿去了。”
陈海忙撑了伞,和黄南跟上两人。
四人出门没多久,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举着菜刀追砍一个狼狈的男人,嘴上还骂骂咧咧:“你这畜生!负心汉!拿老娘嫁妆给那个贱人买胭脂?老娘砍死你个不要脸的!”
姚容希脚步一停,眼睁睁看着男人满脸鲜血地从自己面前跑过。
“陈家的?!”
四人身后响起惊呼。
黄南没好气地说道:“大仙叫你关门呆在家里,你跑出来干什么!”
杨娘子张口结舌,“我、我相公和儿子……”
“现在,能顾好自己,别给旁人添麻烦,就是救了他们了。”张清妍冷漠地说道。
追打的两夫妻已经跑到了另一个转角。
姚容希背着张清妍继续往前走,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刚才的谋杀。
四人很快在杨娘子的视线中消失了。
杨娘子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蓦地听到了隔壁巷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半大小子走了过来。杨娘子松了口气,迎上去还未开口说话,就只见那个男人伸手从她头上拔下了木簪子。杨娘子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她还未回过神,就看到那个木簪子的尖尖在眼前放大,随后就是一股剧痛!
“爹!你做什么!”那小子跳起来抱住了男人的手臂。
手臂上挂着一个小子,男人照样一扬手,将簪子拔了出来,“噗嗤”一声,上面还带着一颗眼珠子。
杨娘子往后倒去。
男人甩了那小子,扑向杨娘子的身体,骑在她身上,把簪子又插进了那个窟窿里,“你生的好女儿把老子的差事都折腾没了!你还有脸每天往孙家跑!我叫你去孙家!叫你再跑!”
整个肃城内,“杀人了”、“杀人了”的叫喊声此起彼伏,犹如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