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受灾最严重的5个乡镇,即曲山镇、擂鼓镇、陈家坝乡、禹里乡和漩坪乡中,除禹里乡灾民经做耐心细致的工作全部返乡外,其余四个乡镇的灾民都被安置在异地的板房区。
到2009年5月,北川全县还有四个板房区,安置着数万灾民。其中位于绵阳高新区永兴镇、离九洲体育馆不远的永兴板房区有回龙社区和茅坝社区两个管委会,分别安置了曲山镇回龙社区、茅坝社区的灾民;位于安昌镇的竹林街板房区安置了漩坪乡、黄家坝和客运公司的灾民;位于永安镇的永安板房区安置有永安镇、擂鼓镇和陈家坝乡的灾民;任家坪板房区则容纳了北川中学和任家坪村9个社的灾民。灾民们都在耐心等待新县城尽快建成。
在板房区采访,我的脑海中一直在萦绕着这样一个问题:离乡别井的北川人,你的家园究竟在哪里?
在跟灾民聊天中,他们都说到了住板房的好处:“地震时不容易塌,即使塌了也不伤人,除非大地裂口。”他们说,板房也有不好之处:第一,不隔音,夜深人静时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互相影响;第二,夏天板房里太闷热,像蒸桑拿一样,不散热;第三,吃水、上厕所、洗澡等等都不方便。水管是公用的,厕所是公厕,澡堂也是共用的,不如一家一户方便。“但这毕竟比帐篷好多了。想想当初住帐篷,下雨就没有办法做饭,现在就好多了!”
5月2日,星期六。我来到位于绵阳高新区永兴镇的永兴板房区,见到了正给别人照看超市的邱华清、王静夫妇。
邱华清是北川客运站车辆安全检测员。5月12日当天上午休息,12点接班,检车、发送。这里几分钟要发一趟跑绵阳、跑区乡的中巴大巴,每趟次都要检查。
“我跑上跑下,下到地沟检查车辆底盘等安全系统。刚从地沟出来,准备开安全通知单。刚坐下,一看对面的电子钟,时间正是2点30分,这钟平时就快两分。拿起笔正要写,大地就抖起来了。开始还不凶,可马上又大抖起来。”他马上站起来,一个箭步就跨到了坝子里,但地浪把他抛起来,重重摔到地上。
“后面的景家山大小飞石从空中落下,简直像丢炸弹,之后就看不见了。我趴在地上,心想,今天死定了。坝子里的车被抛起来,车轮都在动。我想,车滚动会被轧死,天上飞石落下会被砸死,只好趴在地上等死。”邱华清想起这一幕极为后怕,“贴在地面,感觉地上震动像轧路机开过,腾腾地响了七八下。七八分钟后余震接二连三,但没有开始那么凶。我想是不是地球跟其它星球相碰了,或者像两辆车相磨擦,不然为什么那么响呢?当时地上有裂口,到处都是口子,是手指大小的缝隙,就像水田晒裂的口子一样,一会又合拢了。”
灰尘散过,邱华清马上站起来,爬上准备发往小坝方向去的中巴车上。“我想地裂缝不至于把车吞进去。如果我不上车,会掉进缝里,被夹住。坐在空车里,余震不断,突然闻到地里猛然冲出的难闻气味。灰尘和气味很臭,我哇哇呕吐,差点休克。”
邱华清缓过气来,惊惶中,跳下车从后面坝子跑到前面坝子,逃出来的人都聚在这里。
“菜市场口,有个老婆婆被宿舍楼的水泥板压住,我们两三人就去救她,但空手根本搬不动钢筋连着的水泥板。她的腿半截被压在下面,大声喊救命,我们束手无策,后来她就没声息了。我们又抬出了退休职工余大爷,他肚子胀得很大,内伤严重。10多分钟后,我们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还有几个被抬出来的女伤员,是菜市场做生意的,也看着死去。对面理发店门口,可能是一个卖肉的,正骑摩托车路过。摩托车摔在路边,尸身躺在车旁,水泥梁从他的颈上横砸,把他的头砸进地里,只见身子像蛤蟆,肚子鼓起很大。景家山公路边,路上满是遗体……涂登林、吴国凡和我,就往任家坪方向走。在乱石之间穿行,余震不断,石头乱滚,又害怕山垮。我没顾得上看脚底下,只看周围,突然脚下一滑,仔细看,原来是踩在一具遗体的屁股上。再一看,这人被卡在石缝中,只见屁股,不知男女,我头皮一麻,加快脚步逃离……太吓人,太惨了。大家都在跑,山上垮石头呀!”
邱华清等人顺着沟逃到老物资局旁边,看见沟那边有一辆开往县城方向的红色小车,车体被砸得稀烂,女司机躺在地上,手还在动,还没断气……邱华清的同事田庆莲说,她的老公、联营组会计张永国被埋在废墟里。地震波袭来时,田庆莲正在车站检票,穿着凉鞋,跑的时候,鞋子也掉了。“旁边有个商店,同事从里面拿来39码的旅游鞋。我平时只穿36码鞋,只好穿上跑,但我的腿都软了。一瞬间,我看身后的楼就没有了。2点18分,老公还来过电话。我一想老公完了,就哭起来……”
田庆莲同事的老公王显德刚从废墟爬出来,就向她询问老婆代长英的情况。周围的人都吓懵了,但仍不忘相互打听自己亲人的消息。这时,田庆莲的小叔子唐才庆从废墟上爬过来。(北川羌族人习惯,兄弟俩一个跟父姓,一个跟母姓) “我就看见亲人了,叫他赶快去喊哥哥,因为他在那层楼里。弟弟一边安慰我,一边去废墟上找哥哥。”唐才庆边找边喊:“哥哥,哥哥,张应国,张应国!”可始终无人应声。半小时后,他只好走回来安慰田庆莲:“嫂子,不要难过,这是天灾!要坚强一些!”
唐才庆也是客运司机,跑小坝和片口路线。当时汽车运输公司组织驾驶员在一楼会议室学习,办公楼一半倒塌。那一瞬间,他被隔在后面,而跑在他前面的20多个驾驶员,大概有十五六人被活埋或当场砸死,有的是安县来的,还有的是乐山、射洪、遂宁等地的。
包括唐才庆在内的几个幸存者是从二楼砸破玻璃窗爬出来的。其妻曹定蓉跟车卖票,车已行至禹里,因那里比县城曲山地震灾情轻一点,她也幸免于难。
邱华清说,妻舅王平、邓家培夫妇是北川屈指可数的批发商,在农贸市场做副食批发已有十多年历史。他们的副食批发超市广益商场位于客运站旁。这幢六层楼紧挨小河沟边,很幸运没有倒塌。地震发生后,政府组织人们拿走了门市的矿泉水、烟、酒等等。他家有10多个仓库,货值上百万,都被埋在了地下,只是门面没垮,门面里的东西散发给了幸存的人。地震时王平两口子刚好坐车发货到区乡,因此幸存。他们的二儿子在北川中学东校区上学遇难。
5月12日晚上,邱华清等幸存者到了任家坪,聚集在北川中学篮球场。“我们单位的人员夜里挤在一起,但又冷又饿,半夜4点多钟又下雨,眼睛都不敢闭。”
13日10点左右,绵阳富临集团派了车来转移他们幸存的员工。车停在凉风垭,一路上停满了各种车辆,有军车,有大卡车……这里很多人都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没有衣服穿,只好把被褥、床单披在身上,临走时邱华清也裹了一身花格子床单。“有的把单子扔了,说这么远,难得拿。我因为冷,就一直披在身上。到了九洲体育馆,我脸上头上全是灰,身上全是稀泥,只有两只眼珠子在转。我一跳下来,众人像看熊猫一样看我,丢人也没有办法,顾不得了。”
下车后邱华清感到更冷,他就一直披着床单,到九洲体育馆坐了一会。“上厕所后,富临集团又把我们转移到塘汛坝铸造厂。集团的200多名员工、家属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有天晚上一点多,富临集团把我们转移到永兴镇客运站,住了10天左右,又转移到南湖站的仓库房对面,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后来回到安昌镇竹林街板房区。我在那里分到了一间15平方左右的板房。”
邱华清的妻子王静当时在绵阳照顾准备考大学的女儿。王静在塘汛坝终于找到了幸存的丈夫,喜极而泣。女儿王利萍,当年顺利参加延期的高考,被广州国际金融学院录取。
王静说,她61岁的姑姑李明翠,是北川曲山镇废墟下最后一个被搜救出来的幸存者,被埋7天7夜,创造了生命的奇迹。目前李明翠住在绵阳市电信大楼家属院。地震当时她住在北川电力公司,但她的丈夫赵官全、5岁的外孙女姜嘉欣遇难。
地震前的几分钟,李明翠和老伴正准备送外孙女去幼儿园。老伴和外孙女刚穿好鞋,李明翠正穿鞋准备出门,就在这时,地震发生了。
在废墟下的前几天里,李明翠的意识非常清楚,她一直没有喊叫。她说:“我平时看电视,记得说要保持体力。在被救出来的头一天晚上,我喊了:‘快救救我’!”不知不觉已到了5月19日,这一天的北川,是个晴天。306医院抗震救灾医疗队已经在北川县城夜以继日奋战了4个昼夜。当救援队员们带着搜救犬在菜市场附近走到靠近河边时,搜救犬突然兴奋地叫起来……10时42分,阳光正好,经过了168个小时的等待,北川最后一个幸存者——李明翠终于摆脱了黑暗。当时她的儿女都说:“完全没想到妈妈还能活着,这是个奇迹!”
当时全球都传递着这个号外:解放军总后勤部特批进京抢救,北川最后幸存者李明翠获救。汶川大地震中被埋地下164小时后顽强生存下来并被成功营救的北川县城最后一位幸存者——61岁的李明翠,经过北京306医院医护人员的特护和手术,目前伤情已经趋于稳定,并有望很快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