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星期五,劳动节。上午我从安昌商务宾馆退房后,准备去绵阳。出发前,我来到北川县人大,碰上了人大办公室主任王勇和他的女儿王禹丹,正在办公室处理事情。
12岁的王禹丹是现总装备部绵阳八一帐篷学校6年级学生,是个漂亮、聪颖的小姑娘,表达时思路非常清晰。她说——曲山小学分东西校区,一共有1200多师生。我们在新城区,属东校区,五年级在二楼,我们的教室在左边,我班44名同学全部幸免于难。后面山上(景家山)垮下的大石头,从三楼的六?一班向二楼的五?一班、一楼的四?一班砸下去,六?一班死20多人,五?一班死20多人,四?一班不知死多少人。地震发生的时候正上第一节课,同学们正在看红领巾电视台播放的节目,我和同学王国栋正整理图书。他说,地震了,我们就跑,刚跨步,地浪就把我们抛起来摔到走廊上。这时楼梯已不能走了,校长发现二楼一堵墙有缝隙,我们100多名师生就从这墙形成的斜坡面里滑出来。学校旁边就是公安局,公安局里的两三个警察叔叔就来维护秩序。我心里直担心爸爸妈妈。一个多小时后,我们都被转移到县政府。警察叔叔组织我们列队向城外走,走了约300-500米的样子,到菜市场门口就发现山上石头乱飞,废墟堵住前面了,我们只好又折回县政府大院。警察叔叔、年轻老师就组织没受伤的和年轻力壮的去救人。到处都是喊救命的声音,只要喊救命就去救。他们还组织几个人到旁边没倒的顶呱呱超市拿吃的喝的,发给学生和受伤的人,包括小孩、婴幼儿。每个班发了七八袋零食和一瓶水,发到班主任手里。那瓶水每个同学都轮流喝一口,我舔了一小口,每个同学都这样,非常节省。小孩子都不哭出声,也许都吓坏了。
5点多的时候,他们已经救了很多人出来,断胳膊、断腿的,用旁边屋子里找出的门板、木板、棉被做了一张张担架,让他们躺在上面。县政府旁中医院逃出来的10多个医生护士,用他们抢救出来的几瓶葡萄糖、一点消毒水给伤员处理,但没多大的用处。
这时天黑了,救出来的一些人坚持不住了,流血过多,死了。警察叔叔为稳定我们的情绪,从顶呱呱超市拿出扩音机和手电筒,告诉我们这里是安全的,大家要安心,等待救援。几个警察叔叔在周围巡逻,我们坐在草坪上,没人睡觉。半夜下雨了,很小,很冷,我们就这样一直捱到天亮。
天亮时,救援部队到了。解放军叔叔让我们排列起来一队一队走,从新城区走到任家坪加油站。路上都是大石头,还有很多死尸,很恐怖。一路小心翼翼,但没有人哭,老师说,不要哭,哭就没力气走出去。路太难走了,两公里路走了一个多小时。很多女老师被人搀扶着,大人们走后面,学生走前面。有的光着脚没穿鞋子,有的是一双拖鞋,是从超市拿来发的。很多人衣服都挂烂了,脸上是花的,大家都在互相帮助……“我们是第二批到达九洲体育馆的曲山小学学生。”王禹丹说,“我们被安置在九洲体育馆最里面,发了床棉被,地上铺了地毯。同学们都席地而坐,席地而卧。这是比赛场地,实木地板,有一种家的感觉。后来我爸爸找来了。”
5月14日,王禹丹的爸爸、时任北川县委办公室督查室副主任的王勇找来了。“我们住在九洲体育馆的最里面,灯是打开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爸爸找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那时我看到爸爸瘦得不行,脸黄黄的,比地震前瘦很多,而且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喊了声:‘爸爸!’就抱住大哭。爸爸询问我受伤没有,我说没有。我问妈妈呢?爸爸说,不知道,他眼里有泪花闪烁。我们就聊了两句,爸爸又去工作了。看着爸爸远去的身影,心想,爸爸看到我就放心了。”王禹丹说。
在九洲体育馆,和老师同学们呆在一起的王禹丹,几天后被伯母孙芙蓉用朋友的车接到了盐亭读书。“我在盐亭的一个乡小学五年级接着上学。这里老师同学们都欢迎我,我是班里唯一一个从北川去的孩子。学校给我买了书包,大家赠送我学习用品。我就在那里上学一直到学期结束,期末考试成绩很好,排名第一。”
考试后第二天,王禹丹住在片口乡的爷爷杨兴胜接她来了。“家里的房子裂口,奶奶身体不好,没办法下来。爷爷是走路翻几座山到外面,再坐车到绵阳的。我看到爷爷很累,皱纹更多了。他来盐亭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接我走了。”
王禹丹很想妈妈,但妈妈没了。“每次打电话给爸爸,问,妈妈呢?他都说,不知道。我就知道,妈妈可能不在了。妈妈叫杨志蓉,是信用社会计,在我眼里她不算漂亮,但很亲切。”
王禹丹永远记得跟妈妈见的最后一面。“5·12那天中午,是妈妈做的午饭。上午放学后回到家,妈妈早已做好饭,是豌豆炒腊肉和米饭,很好吃。中午跟平常一样,和爸爸妈妈一块吃饭。吃完饭,我要上学,跟妈妈说了声再见就走了。我是1点多钟最早到学校里的,平时妈妈很敬业,地震时她也已经去上班了。没想到这竟成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