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钱老三已经带着几个人过来。看见包坎和赵石头也赫然在列,金喜和孙仲山这才明白为什么商成不让他们带队一一他们根本就指使不动这两个人。包坎的勋衔和金喜一模一样,也是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打老了仗的正牌子卫军,怎么可能听从一个边军军官的指派?赵石头在官阶上差一些,可冷眉冷眼的一脸戾气,一看就不是个轻易能相与的善面人,又有个商成老兄弟的身份,别人也没办法调遣。
打量钱老三带过来的人,商成也有些发怔。包坎石头会参加敢死队,这本来就在他意料之中,可过来的人里除了另外两个边兵,还多出来那个突竭茨向导苏扎,忍不住就皱起眉头诘问钱老三:“你搞什么?怎么把他也带过来了?一个寻常庄户,出了事情谁来担责任?”
钱老三知道这是军事行动,带个猎户不合适,可他也有他的道理,挠着鬓边的汗给商成做解释:“苏扎最会攀崖越壁,再高的墙也能翻过去,我想着他这本事能派上用场,就把他也喊上了。”
商成气恼地瞪他一眼。这钱老三办事情太不妥当了!这可是拼死送命的勾当,边军乡勇流血厮杀是本分,怎么可以让平民无辜送死?瞄了眼肩膀头斜背着捆绳索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苏扎,真要下令让他回去,就听钱老三又说道:“大人,他还不是咱们大赵的庄户,只是个化外流民;再说也没人非逼他加进来,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
商成“唔”了一声,侧脸打量苏扎几眼,问道:“什么意思?他还不是咱们大赵的人?还没落籍?”
“他是个流落到咱们这里的突竭茨人,想落籍哪里有那么容易。别说落籍,他一没路引二没关凭,连村寨都不许进的人,拿猎物换米面盐巴都只能在寨子外面。”
商成知道这事要打听明白必然是一大篇故事,眼下军情紧急,根本就没时间听钱老三说话,可又压不住好奇心,追问道:“那他平日里住在哪里?”
“寨子东边三里地的一个山洞里。”
“来咱们这里多少时间了?”
钱老三低头思索一下,不太肯定地说道:“怕是有十二三年了吧?那年他被上寨的兵抓住……”正要翻出陈年旧事,听商成问“你怕死不”,就口接一句“不怕”,然后才明白过来商成并不是在问自己。
苏扎摇了摇头说:“不怕。”
商成凝视着他说道:“这是九死一生的勾当,你若是害怕,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等到动手的时候一一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临敌时不遵号令别怪我心狠手辣!”看苏扎毫不迟疑就点头答应,他略觉放心一些。这个外族人除了神情有些拘谨之外,走路时步履沉稳神态平静,提着柄腰刀的手也很稳定,一看就知道是个经历过些风雨的家伙,说不定还见过血,如今想跟着过去夺寨子挣份功劳取份钱财。商成倒不是太嫌他碍事一一只要他听从号令就成。不过人家肯如此卖命,必然有所期冀,便问道:“你有什么要求想法,也可以说出来。”
苏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我想要加入边军。”
这话一说,几个军官连带赵石头齐齐怒视着苏扎,包坎刚要出声呵斥,商成已经爽快地答应:“行!不过马直边军是我大赵的精锐,不是谁想加入就能加入的地方,你想当个边军,就得拿出点本事给我看看。你真要是能立功劳,别说加入边军落下户籍,就是升官晋职也不是难事!”说完就再不理会脸胀得通红的苏扎,转过身问钱老三,“我要的棉袄清水都找齐没有?”
钱老三把手里拎着的七八个葫芦提起来给商成看,又指着两个抱着棉袍的边兵说道:“袄子尽够,清水没剩多少,寻半天才凑出这几壶。”商成望一眼葫芦,心头默算一下,有些失望再看那几件棉袄子,都是血迹斑斑线崩布断,显然是从死人身上临时扒下来的物事。因说道说:“袄子够了,就是水太少,不过眼下只能将就了。”又对孙仲山金喜说道,“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两位了一一咱们以举旗为号,你们整顿队伍,我那边就动手。得手就不说了;若是我失手回不来,这里的事就全部委托孙哨了。”伸手拔出孙仲山的腰刀,抬起右胳膊在胸口上一碰,和两个哨长互致个军礼,就带着钱老三一伙人离开,借着地形掩护绕个大圈子,静悄悄地摸到一片桃话林的边缘。
这里离度家店只有两百步不到的距离,借着枝杈掩护蹲在光秃秃的桃树下,能清楚地瞧见寨墙上四个来回走动的土匪身影。转脸朝过来的路看,边军在孙仲山指挥下开始列队,红色小令旗竖立着一挥,几十个边军齐齐举盾护胸腰刀出鞘,旗帜再一挥一指接连抖三下,随着一声口令,列成三排的边军便前进三步。
看见边军整队,度家店寨墙上立刻响起凄厉的木哨声,转眼间墙头上就站起一排人,恍恍惚惚似乎还有箭簇的白羽在空中一闪而过。隔得远,看不清楚,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箭枝,也不知道边军里有没有人受伤。接着又似乎听见寨墙上有人在吼叫怒骂,也是呜呜噎噎辩不清楚。
商成看对面寨墙上的土匪少了两个,伸手打个手势,轻声说:“该我们上了。都学我的样,再裹件袍子,把水洒在袍子上。”伸手接过一件大号的袍子穿身上,使劲系上褡扣,拿了葫芦就把水浇在肩膀胸口。石头和包坎跟他的时间久,想都不想就学着他的样子裹上件棉袍,揭开葫芦盖就朝自己身上洒水。苏扎身材魁梧,带来的棉袍里再找不出一件合适的,执着葫芦一咬牙,就把水尽洒在自己的老羊皮袄子上。钱老三和两个边兵却都是傻眼出楞,穿了袍子却没洒水,拿着葫芦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长官在发什么疯。葫芦里的凉水顷刻间就浸透商成两重棉袄,冷冰冰的寒气激得他浑身一个颤栗,刹那间心空智明,一把挽起插在树干后硬泥地上的腰刀,说一声“跟我上”,猫着腰就蹿出去。后面几个人也急忙跟上去。
方跑出一半的距离,寨墙上的土匪已经察觉到这一小队边军的动作,只是苦于没有弓箭无法在中途阻止,只能拼命地呼喝示警。
二百步的距离转瞬即到。堪堪跑到寨墙下时,商成放缓了脚步,包坎赵石头越过他奔到墙下,都把刀朝地里一插,同时半蹲半跪面对面矮下身,四手交叉搭臂结个“网”。商成已经跑到,嘴里咬了刀背一脚就踩在“网”中间;石头包坎俩人同时吐了口气,腿脚一使劲登时站起来;商成脚下一蹬,一只手已经攀附住墙头冻得结实的夯土。就在这时,墙头兀地现出个土匪,咬牙切齿就把一杆矛扎下来。
商成左脚在墙上一蹬身体荡开几寸,左手一把叼住矛头略后的地方,用力一拽,那土匪猝不及防之下,上半身都被拽得匍伏下来,要不是商成人在半空中手脚都没个借力的地方,那个土匪只怕当时就要被他摔出寨墙。
土匪额头上青筋崩起,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肉鼓起几条支棱,挣得满脸通红要把枪杆夺回去,两人相持一下商成骤然一松手一一那杆矛陡然扬起来,差点划破另一个土匪的脸,骇得那家伙向后猛一跳。夺回武器的土匪也没讨个好,他在墙头上打了半个滚,嘴里哇哇叫着,紧接着就消失在墙后,哎呀叫两声又握着抢探出身来。他大概还想在商成身上戳两个窟窿。
商成抓住机会已经手脚并用攀上墙头,人还站在墙垣上便撩起了腿,照着土匪的面门就是一脚,就听得两声细碎的骨折声和一声惨叫,那土匪丢了矛捂着面门就跪倒在地。另外一个土匪也醒过神,端着矛冲过来,矛尖一挺就扎向商成的胸膛;
商成来不及闪避,挥刀想格开铁制矛头,可一只脚立在墙垣上、身上又披着既湿且重的袄子,身形远不及平时灵活,一刀下去竟然没把矛杆荡开,想后退背后又没有可退的地方,无可奈何只能咬牙硬挺,寒光一闪,刃口磨得雪亮的腰刀就斩向敌人的脖颈,可终究是慢了一步,刀还离着土匪一两尺,矛尖已经递到胸口……
那土匪心头一喜,自以为自己占了先机,哪里料想到矛尖递到商成的胸口就再也扎不进去,惊诧之余凭着手里的感觉,勉强判断出矛尖抵着的似乎不是棉袄,更象是件高级将领才拥有的铁甲。这袄子不象袄子铁甲不象铁甲的东西又软又硬,软得象刚刚出炉的面馍,硬得又堪比铁甲。再想仔细斟酌时,眼角忽然掠过一道寒光,紧接着就觉得颈项旁一凉,顿时了帐。